我瘫坐在残碑前,冷汗浸透衣衫。
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我全身的骨髓。
灵气枯竭,经脉像是被烧红的铁条反复碾过,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契隙鳞早已缩回皮下,沉寂得如同死物,仿佛它也终于厌倦了这具不断自焚的躯壳。
视野模糊,耳鸣如潮,唯有指尖还死死抠着残碑裂痕——那道渗血的“守钥”二字,此刻竟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远古的契约。
可就在我闭眼喘息的一瞬,脊椎忽然窜上一股寒意。
不对……影子,不对劲。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蜷在地上,颤抖不止。
可地上那个影子——它没有低头。
它仍仰着头,双臂张开,五指如钩,直指苍穹,保持着我方才怒吼的姿态。
姿势僵硬,却透着一股不属于我的执拗,仿佛那一刻的咆哮不是出自我的喉咙,而是它的意志。
我猛地抬头。
天空空荡,鸦群早已散去,月光惨白地洒落山巅。
可就在这一瞬,那影子……缓缓转过了头。
它对着我笑了。
那笑容扭曲、干裂,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然白牙——是我三年前在青山医院病房镜子里见过的自己,那个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眼神涣散、嘴里喃喃“他们都死了”的疯子。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你……”我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不是我。”
影子没动,但地面的轮廓微微扭曲,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
它收回手臂,缓缓蹲下,与我同高,依旧盯着我,眼窝处一片漆黑,却仿佛盛满了未燃尽的恨意。
我想后退,却发现四肢沉重如铅。
这时,一声细微的啃噬声从地底传来。
咔……咔……像是老鼠在咬骨头,又像是墨汁在纸上爬行。
一道裂缝在石坛边缘裂开,泥土翻涌,一只沾满墨迹的手从中伸出。
紧接着,是半张脸——五官糊成一团,双眼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浸过陈年墨水的纸人。
蚀名。
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地脉深处爬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焦边簿册,封面上字迹斑驳,依稀可见“漏名录”三字。
“你们吵醒了它。”他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锈铁,“它是你没烧干净的恨。”
我盯着他,喉咙发紧:“你说什么?”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我的影子,又看向我:“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影胚’。生下来就有,藏在命线最暗处。平日它睡着,可一旦主人开始割舍人性——割一次,它吃一口;割十次,它就长成另一个你。”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而你……已经割了太久。”
我脑中轰然炸响。
母亲临死前抓着门框的手……妹妹最后一声尖叫……父亲倒下时溅在我脸上的血……这些画面,我本该记得更深,可现在回想,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想不起母亲最后说了什么。
我想不起妹妹穿的是哪条裙子。
甚至……我都快记不清家里的门牌号了。
“每次用契隙鳞,就会随机遗忘一位亲人。”针哑曾这样警告我。
可现在我才明白——不是随机。
是它在挑食。
我的影子,一直在挑最痛的记忆吃。
它吞噬母亲的笑容,吞掉妹妹的童谣,甚至连我对“正常人生”的最后一丝幻想都没放过。
它靠这些情绪渣滓长大,越饿,越强,越接近……真正的我。
“它不再是你。”蚀名低声说,“但它比你更想复仇。”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地上的影子。
它已恢复如常,静静趴伏在我脚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
我尝试催动烬瞳——右眼眶一阵刺痛,视野骤然染红,因果之网在眼前展开。
那条通往野人山的主线依旧清晰,可就在它旁边,竟多出一条暗线——漆黑如墨,粗粝如绳,始于我的影子,一路向下,贯穿大地,最终止于青山精神病院地下三层某间密室。
线上挂着三个字:
初始容器。
我呼吸一滞。
初始容器?
我不是因为精神失常才被送进去的吗?
可如果……如果那场灭门根本不是黑帮报复?
如果他们杀我全家,只是为了把我送进医院,成为第一个实验体?
而所谓的“精神分裂”,不过是觉醒共情天赋后的应激反应?
那我的病历、我的诊断书、我的住院记录……全都是伪造的?
我手指剧烈颤抖,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医生冷漠的眼神,护士深夜推药车的脚步,病房角落那面总照不出我影子的镜子……
还有那个总是半夜出现在走廊尽头、穿着白大褂却不挂牌子的男人……
原来……从那时候起,它就开始长了。
我的影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进食。
蚀名看着我,忽然咧嘴一笑:“你现在明白了?它不吃别的,只吃真相。而你……一直在喂它。”
风掠过残碑,卷起灰烬,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我低头,望着胸前那块早已破烂的布条——妹妹围裙上撕下的最后一角,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
无归客。
这是我最后的名字。
我缓缓将它撕下,指尖摩挲着那歪斜的笔迹,仿佛还能触到她小小的手温。
然后,我划燃火柴。
青黑色的火焰腾起,映得影子剧烈晃动。
它……似乎在颤抖。
不,是兴奋。
我盯着那团火,轻声说:
“你想报仇?”
“好。”
火焰落下,投入影子脚下。
火焰落下,青黑色的火舌舔上影子的一瞬,它猛地弓起——像一具被倒吊的尸体突然抽搐。
没有声音,可我耳朵里炸开一片尖锐的嘶鸣,仿佛千万根针扎进脑髓。
那不是它的惨叫,是我的记忆在燃烧。
母亲围裙上的炭笔字在我眼前一寸寸焦化,“无归客”三个歪斜的笔画卷曲、发黑,如同她死前攥紧门框的手指。
可这火不烫人,反而冷得刺骨。
寒意顺着脚底窜上来,冻住我的踝、膝、腰椎,像是有东西正从地底反向攀爬,要钻进我的骨头里。
“啊——!”我在心里咆哮,却发不出声。
视野中,影子扭曲成一团挣扎的人形,四肢拉长又收缩,脊背拱出诡异的弧度,仿佛里面困着另一个活物,正拼命想撕开这层皮膜冲出来!
就是现在!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神志。
喉咙深处滚出低沉震颤,那是我在鼠群中偷学三年才掌握的“骨音腔”——以喉骨模拟古葬坑残碑裂纹共振频率,专为唤醒沉眠于地脉的怨念波。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频震动自胸腔扩散,穿透岩层,落入幽冥。
刹那间,四面岩缝簌簌抖动,灰土簌落如雨。
一只、两只、十只……上百只瘦骨嶙峋的灰尾鼠从黑暗中涌出,皮毛湿漉漉的,带着陈年尸泥的腥腐气。
它们围着那团扭曲的影子打转,吱叫不止,叫声竟诡异地同步成一种古老节律——正是当年我在病房窗外,神志将溃未溃时,第一个听见我哭声的“老皮”留下的族群密语。
它们认得它。
也认得我身上的味道。
我强忍剧痛,右手残指狠狠插进地面。
小指早在三个月前为破“锁魂阵”自断,如今血从断口喷涌,混着泥土,在石坛上画出逆向“心匿符”。
这不是正统道门符箓,而是我在医院地下三层偷看实验日志时,用疯人口水和血在墙角临摹出的禁制残式——专封执念体行动。
符成刹那,影子猛然一顿。
它抬起手,五指如钩,朝我抓来。
可在距离我咽喉三寸之处,骤然僵住,像是撞上无形铁壁。
它剧烈颤抖,肌肉在虚影中隆起、塌陷,最终缓缓垂下手,在地上划出两个字:
替你。
风停了,鼠群退了,火熄了。
影子重新趴回我脚下,安静得像个听话的奴仆。
可我知道,这不是屈服,是等待。
蚀名蹲在一旁,默默翻开那本焦边簿册,墨迹斑驳的夹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陈丰,登记状态:已焚名,未除籍,影契未解。”
他抬眼,声音轻得像风吹灰:“它不会永远听你的……除非你让它真的活一次。”
我没答话。
因为就在这时——
白芷突然坐起。
她双眼全黑,无瞳无光,嘴唇微启,吐出一句沙哑、断裂、不属于任何现存语言的古音:
“容器觉醒日,即是归墟崩塌时。”
话音落,我脊椎深处一阵刺痒。
低头一看,后腰处皮肤裂开一道细缝,一片青灰色鳞片正缓缓钻出,边缘锯齿分明,形状……竟与早已休眠的“诏羽棘”一模一样。
我扶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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