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谢谢我时,我把心烧了。
那三个字像三根淬毒的钉子,一颗颗凿进我的太阳穴。
不是感激,是宣告——猎物已经完成使命,可以丢弃了。
白芷坐在石坛边缘,月光落在她脸上,苍白得不像活人。
她的金瞳没有焦距,却仿佛看穿了我所有过往与未来。
她不再叫我哥,也不再模仿陈瑶的声音。
那一声“谢谢”,轻得像风吹过坟头纸钱,可我知道,它埋葬的是我最后一点侥幸。
我不是救了她。
我是喂饱了她。
我踉跄后退一步,脊椎间猛地炸开一阵剧痛——“契隙鳞”在动,但它不是防御,也不是共鸣,而是在吞噬!
刚刚因母晶残片复苏的九大图腾之力,正被它一口口撕下、吞入骨纹深处,像是某种古老机制已被激活,开始执行清理程序。
灵气如潮水退去,四肢百骸重新变得空荡冰冷。
引气入体的气息断了,洗髓伐脉的暖流枯了,洞见真形的眼识模糊了……我又能听见老鼠在墙缝里啃骨头的声音,能闻到血锈混着青苔的腥味,可这些感知此刻只让我更清醒地意识到:我正在变回那个精神病院里蜷缩在角落的男人。
头顶鸦群仍在盘旋,凄厉哀鸣,却再也凝不成“伪神之音”。
它们的力量被刚才那一击耗尽,也或许是……它们已不愿再为我鸣诏。
而衔诏翁站起来了。
他披麻戴孝,如同送葬之人,玉诏悬浮于头顶,散发出森然金光。
他的嘴唇缓缓张开,吐出一个字前的寂静,比雷暴更令人窒息。
《除名经》最后一字——“灭”。
一旦出口,白芷不仅会被从命簿抹去,连她曾在这世间呼吸、流泪、笑过的痕迹都将蒸发。
就像陈瑶一样,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我不允许。
可我能做什么?
我翻出右眼眶中的烬瞳残片,强行催动最后一丝灵觉扫视她全身。
命线已近乎透明,躯壳正在瓦解。
唯有心口那块骨纹深处,缠绕着一丝极细的红线——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是唯一未被地门识别的存在。
那是昨天夜里,我用妹妹留下的围裙布条,绑住她手腕时打的那个结。
布条早已腐烂,只剩一缕纤维嵌入皮肉,可它还在。
它是错的,不合规矩,不该存在——正因如此,地门的清算机制没能将它纳入删除范围。
人间羁绊。
不是血脉,不是契约,不是图腾传承,而是某个疯子,在绝望中固执地留下的一点温度。
我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道血痕。
原来我还有一张牌。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炸满口腔。
这不是为了提神,是为了唤醒“诏羽棘”——母晶残片激活的新图腾,寄生于双肩胛骨之间,形如荆棘展翼。
它能释放一次“群体信念冲击”,以施术者全部精神为燃料,强行扭曲周围生灵的认知共识,哪怕只是短暂几息。
若现在使用,足以打断《除名经》诵读,让衔诏翁失神刹那。
但代价是等量反噬。
我的记忆会崩塌,意识会碎裂,可能当场疯癫,永远困在幻觉与现实交界处——就像刚进青山医院那年,分不清父母是死是活,妹妹是不是还躲在床底哭。
值得吗?
我盯着白芷那双金色的眼睛,忽然想起她在病房第一次睁眼的样子。
那时她喃喃说:“哥哥,外面下雨了吗?”声音软得像小猫。
可那不是她。
那是我强加给她的记忆碎片,是我对陈瑶的执念投射,是我在焚香炉前燃烧过往时,不小心溢出的情绪残渣。
她吃了我的痛,才醒来的。
所以她体内有两个“我”——一个是守钥族嫡嗣应有的宿命,一个是被我硬塞进去的“兄长之影”。
而现在,后者正在被前者清除。
她谢我,是因为我替她剔除了干扰。
可那又怎样?
哪怕她是伪神转世,哪怕她终将踏着万人尸骨登阶成仙,只要她还记得那一句“外面下雨了吗”,我就不能让她被抹去。
我不想救什么嫡嗣。
我只想保住那个问下雨的女孩。
我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上双肩。
诏羽棘的刺突在皮肤下蠕动,像活物等待献祭。
就在这时,肩头一沉。
啄文落了下来。
这只古鸦守碑者,从不亲近任何人。
它用喙轻轻啄了啄我的耳垂——两下短,一下长。
兽语刻痕。
老皮教过我,这是“你还记得约定吗”的意思。
我没动,只低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它没回应,只是转头,望向那块断裂的残碑。
风卷起碎石,灰烬打着旋儿飞舞。
可就在那一瞬,我看见了——被凿去的“守钥”二字凹槽里,竟渗出微量血珠,鲜红粘稠,顺着石纹缓缓滑落,像是石头在流血。
我瞳孔骤缩。
这块碑……还没死。
它在等一个人。
一个愿意为错误的历史流血的人。
我扑向残碑,手掌狠狠拍进“守钥”二字的凿痕中。
鲜血顺着指缝灌入石纹,像熔化的铁水浇进干涸百年的河床。
那一刻,整座山都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
是这座被地门封印、被时间遗忘的残碑,在回应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祭品——活人的血,不是为了供奉神明,而是为了篡改天命。
“我不是来认嗣的!”我嘶吼着,声音像是从烧红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我是来改名字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腑翻搅的血腥味。
缚恨索仍插在我胸口,像一根钉穿灵魂的桩,可我不敢拔。
一拔,血就止了,仪式就会断。
而一旦中断,白芷的心跳就会永远停在这一刻——她会变成史册上一个被抹去的墨点,连灰都不剩。
低频嗡鸣自地底爬升,如同千万条蛇在岩层下苏醒。
天空盘旋的乌鸦突然齐齐俯冲,羽翼割裂云层,划出血色轨迹。
它们不再哀鸣,而是用飞行的路径,在夜空中拼出两个大字:
承罪。
我的心猛地一抽。
这两个字不是预言,是判决。
是这片土地终于承认:有人愿意背负不属于他的因果。
我没有时间感慨。我知道真正的对抗才刚开始。
深吸一口气,我闭上眼,主动引爆“谎芯茧”——那个藏匿了我所有虚假记忆的意识牢笼。
那些我以为是真实的画面:妹妹躲在床底哭、母亲在厨房煮面、父亲笑着摸我头……全都是我在疯人院里用痛苦编织的幻象。
它们不是真相,却是我活着的理由。
现在,我把这些理由,全都点燃。
情感能量如洪流倒灌,冲进双肩胛骨间的“诏羽棘”。
金刺暴涨三寸,刺破皮肤,根根滴血,宛如一对燃烧的荆棘之翼展开于身后。
剧痛让我几乎昏厥,但我咬牙撑住。
转身,直面衔诏翁。
他站在月光与霜雾之间,玉诏悬浮头顶,金光如刃。
《除名经》最后一个音节即将出口。
我双臂张开,对着那具苍白将灭的身影,吼出这一生最荒唐也最坚定的一句话:
“这一声‘哥’,我认了!她是不是真嗣我不在乎——但我认她是我要护的人!”
声浪炸裂,十丈之内灵气乱流骤然扭曲。
空气像玻璃般碎裂,符文崩解,禁制反噬。
衔诏翁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怀疑。
对秩序的怀疑。
对神谕的怀疑。
就在那一瞬,白芷猛然抬头。
她眼中金光狂闪,仿佛两股意志正在颅内厮杀。
她的嘴艰难地张开,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话:
“别……烧完……还有人记得你。”
然后,她再度昏厥。
而我的心口,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牵引感——她心口那道骨纹裂得更深了,一缕金色细丝顺着那根早已腐烂的布条残纤维,逆向缠上我的伤口,开始汲取我的记忆。
不是掠夺。
是共鸣。
就像她在用最后的力气告诉我:你给我的执念,我也还你一次命。
我跪倒在残碑前,浑身脱力,冷汗浸透衣衫。
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几乎所有图腾余力,连“契隙鳞”都缩回皮下,如同冬眠。
视野模糊,耳边只剩下风声、碎石滚落声,和啄文极轻的一声鸣叫——
那不再是鸟语。
是人声,沙哑而遥远,却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新诏……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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