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血腥气还没散,我整个人已经陷进某种温热的黏腻里。
不是坠落。
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后颈,顺着食道往下送。
岩壁的触感在接触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肉褶,每一寸都在缓慢蠕动,青铜色的表面泛着油光,收缩时发出“咕咚”声,像极了老周往搪瓷缸里倒中药的闷响——只不过这声音的频率低得让我牙槽发酸,震得耳膜生疼。
“抗蚀液。”我喃喃念出这个词。
皮肤表层渗出的黑油正在发烫,顺着指缝往下淌,落在肉褶上立刻发出“滋啦”的腐蚀声,腾起几缕焦臭的白烟。
图腾铠在骨髓里震颤,骨刺沿着脊椎往上顶,在肩胛骨处穿出两个血洞,洞眼里涌出更多黑油,将我整个人裹成个油亮的茧。
这是它在主动防御,我能“看”见(或者说“感知”)胃囊里漂浮的酸雾,每一滴都能腐蚀掉半块护工老周的怀表——那是我偷看过的,刻着“平安是福”的黄铜表。
更诡异的是那些光。
我双目早被地仙残魂灼瞎,但此刻眼前却“听”见了光。
磷火般的幽绿光点在肉褶间游移,每个光点都带着尖锐的哭腔,像极了b区203床老妇人的啜泣。
它们连成线,织成网,我甚至能“听”出网眼的形状——是倒五芒星,和脚下那个将我吞进来的星阵一模一样。
“这是命运织网。”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骨里响,是惊云?
可它的意识明明沉眠在骨髓深处。
我刚要分辨,胸口突然一阵灼痛——鼠形印记在皮肤下疯狂跳动,像被踩了尾巴的活物。
记忆潮水般涌进来:七岁冬夜,雪厚得能埋住膝盖,母亲抱着烧得滚烫的我跪在城隍庙外。
她冻得发紫的手攥着枚铜钱,塞进香炉缝隙时指甲缝里渗出血,“求您换他一命,哪怕……用别人的孩子抵。”
庙中所有牌位同时轻震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原来不是巧合。
我踉跄两步,肉褶在脚底下陷出个坑,涟漪荡开时映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浮雕——全是“陈丰”的脸。
有穿病号服的,有举着菜刀的,有被铁链锁在柱子上的,最顶端那个八岁男孩,额角还贴着退热贴,眼睛闭得死死的。
“我是第七个。”我喉咙发紧。
真正的陈丰,早在八岁那年就病死了。
地仙残魂用替命术把游魂缝进新躯,拿血脉执念当锚,造出个半真半假的活祭品。
前六具身体都在这里化成浮雕,现在轮到我了——可我刚剥了“陈丰”的皮,成了无名者,它大概没料到,第九容器会变成块硌牙的石头。
肉褶突然剧烈收缩,我被往前推了三步。
脚下的地面软得像泡发的馒头,每踩下去都激起一圈涟漪,水面上浮出无数“我”的影子:持刀的暴徒红着眼要砍人,跪地的病人缩成虾米求原谅,披甲的狂人举着骨剑要斩天……他们的指尖渗着黏液,抓向我的手腕、脚踝、后颈,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留下吧,这里才是你本来的模样。”
图腾铠的骨刺开始震颤,无字经在皮肤下凸起,发出嗡嗡的诵经声。
可我知道,这没用。
这些残影不是幻觉,是我曾闪过的每一个念头凝成的“可能性”——如果我当初没进精神病院,如果我没听懂鼠语,如果我选择彻底疯掉……它们都在争夺“真实的我”的位置,只要我稍有动摇,就会被同化成又一张沉默的脸。
“留下吧……”暴徒的手扣住我手腕,指甲刺进皮肤。
“求你留下……”病人的脸贴在我背上,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
我闭了闭眼,突然张开双臂。
所有残影同时一怔,接着更疯狂地涌上来,指甲、牙齿、黏液,铺天盖地的触感淹没感官。
万千声音在颅腔里炸响,有妹妹喊“哥哥看”的甜脆,有父亲被砍时的闷哼,有护工老周锁门时的金属碰撞声……
“够了!”我猛咬舌根。
麻木的痛觉突然炸开,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血从七窍涌出,不是红的,是幽蓝的,像野人山深潭里的磷火。
这些血逆流而上,顺着肉褶表面爬行,所过之处冒起青烟,在黏膜上烧出条细窄的蓝焰路——反生之道,专属于拒绝归属任何命运线的存在。
“我不需要‘原本的我’。”我抹了把脸上的蓝血,抬脚踩上蓝焰路。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那些残影像被戳破的气泡,“啵”地散成光点,重新融进命运织网里。
肉褶的蠕动变慢了,酸雾也退到三尺外,仿佛在忌惮这蓝焰。
前方突然亮起刺目的光。
我眯起眼(尽管已经看不见),能“感知”到巨柱尽头有张脸——是八岁的我,额角还贴着退热贴,眼睛却缓缓睁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
它没发出声音,但我知道它在笑,像极了地下巨柱最底层那个“我”说“开饭了”时的口型。
“咚。”
头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井口外的夜空里,一只灰鼠尸体正往下掉——是老皮的信使木偶,皮毛早被雨水泡得乱糟糟的。
它砸在安宁医院废弃病房的地板上,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渗出一滴活泪,在积水上晕开,恰好拼成个倒置的“门”字。
蓝焰路在脚下微微发烫。
我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意识到这路不太对——它不是实体,更像无数细丝缠成的绳,每根细丝都在轻轻震颤,带着某种濒死的、绝望的……
“下一章见。”我对着空气笑了笑,加快脚步。
反正不管前面是什么,总比当块任人吞咽的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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