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会的脚步声撞碎山雾时,我正盯着那滴凝固在爪印里的血。
“吱——”
像是被风卷着的碎纸片,一声细弱的呜咽擦过耳尖。
我猛地抬头,井底幽蓝的光斑忽明忽暗,惊云湿淋淋的脑袋先探出来,尾巴上还滴着黑水。
它嘴里叼着块裂开的黑晶,裂纹里渗出灰雾,像被揉皱的棉絮,每一丝都在轻轻抽噎。
“惊云!”我扑过去时膝盖磕在焦土上,疼得发麻——这具快没知觉的躯体,竟为它重新记起了痛觉。
它前爪扒着井沿,后半身还浸在水里,浑身的毛贴在皮肤上,平时油亮的灰毛此刻泛着死灰。
我托住它腰腹往怀里带,触手一片冰凉,心跳慢得像要停摆。
“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它在替你疼。”
空无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无面童不知何时站在废墟中央,腐烂的脸皮已经彻底剥落,露出空洞的眼眶和咧到耳根的嘴。
他的视线——如果那算视线的话——正落在惊云嘴上的黑晶上。
我捏开惊云的嘴,黑晶“当啷”掉在掌心。
裂纹里的灰雾突然活了,丝丝缕缕钻出来,擦过手背时痒得发颤。
我盯着那些雾,喉结动了动——这痒,像极了十年前在太平间给妹妹盖白布时,她冰凉的手指勾我小拇指的触感。
“是……我的声音?”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那些没哭出来的。”
灰雾里浮起碎片。
雨夜急诊室的啜泣,墓园碑前被压在喉咙里的呜咽,还有那天在病房角落,我咬着床单听父母最后通话录音时,鼻腔里闷着的、像碎玻璃渣的抽噎。
每一缕雾都裹着段声音,在我识海里撞出回声。
“试试震波。”我扯动影肋骨,低频震颤从胸腔扩散。
可灰雾没散,反而顺着震波缠上来,像闻到血腥味的蚂蟥。
有两缕擦过心口,影肋骨突然发出蜂鸣,骨节间渗出细不可闻的吸力——它在馋这些雾。
“你一直以为情感是弱点……可它们也是燃料。”
剥相的声音裹着山雾飘来。
她站在五步外,断裂的铃铛垂在身侧,雾从她锁骨处的骨缝里钻出来,在她脚下凝成小小的漩涡。
“只是没人敢烧。”她抬手指向惊云,“它替你吞下了火种——要么你炼化它,要么它把你烧成灰。”
我低头看怀里的惊云。
它闭着眼,胡须软塌塌垂着,前爪还虚虚勾着我衣角,像小时候妹妹抓我校服的模样。
我摸它耳朵,凉得像冰。
黑晶在我掌心发烫,灰雾还在往外涌,其中一缕擦过我手腕,我突然想起那天在井边,谎花里浮起的“救我”——原来不是幻觉,是我自己困在这些残息里,喊了十年。
“疼吗?”我贴着惊云耳朵轻声问。
它没动,可爪子却微微蜷了蜷,碰在我手背上。
影肋骨又开始震,这次不是预警,是饥饿的嗡鸣。
我撕开衣襟,把黑晶按在心口。
晶面贴着皮肤,凉意顺着血管爬遍全身。
心匿符在识海亮起,我切断所有痛觉反馈,只留一丝清明。
然后我逆转图腾流向——不再压制情绪,而是引导灰雾往影肋骨钻。
第一缕雾钻进骨缝时,我听见灵魂裂开的声音。
不是疼,是痒,是被闷了十年的伤口突然被撕开,脓血混着陈年老痂一起往外涌。
我咬着牙,在识海里构阵:以妹妹的笑为炉底,以黑帮头目在审讯室说“你全家都该给我兄弟陪葬”的脸为薪柴,以父母最后通电话时说“小丰别怕,我们马上到”的声音为风箱。
“哭吧。”我对识海里那个缩成一团的自己说,“现在烧的是你的眼泪,炼的是你的刀。”
第二缕雾进来时,记忆开始翻涌。
妹妹被抱上救护车时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母亲被拖走前喊“小丰跑”,声音破成碎片;父亲挡在我身前,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却还在笑。
这些画面在炉里烧,那些没流的泪在火里淬。
一声哭,成一刃;一段痛,铸一锋。
当最后一缕灰雾融进影骨,我听见“咔”的轻响。
六根漆黑骨刺从后背破皮而出,悬在身侧,每根刃尖都凝着半滴未坠的泪。
它们随着我的呼吸震颤,发出低吟——那是我所有没能流出的呜咽,在黑暗里淬成的刀。
“你现在……不像人了。”无面童的空脸微微倾斜,像在辨认什么。
我低头看手,掌心的纹路正在变淡,皮肤泛着不真实的青灰。
山风卷过,骨刃划破空气,发出细碎的裂响,像有人在耳边撕纸——那是被炼化的哭声,终于找到了出口。
“疼吗?”我又问怀里的惊云。
这次它动了动,小舌头舔了舔我指尖,凉,但有温度了。
归墟会的车灯已经爬上半山腰,光柱里晃动着几个举枪的影子。
我把惊云塞进怀里,骨刃在背后嗡鸣。
野人山方向突然传来闷响,我眼角余光瞥见地面渗出血珠,在焦土上连成巨大的符阵轮廓,中央用血写着三个字:守钥人。
“走。”我对着惊云说,声音里裹着骨刃的震颤。
它歪头舔我下巴,尾巴尖轻轻扫过我手背——这次,是暖的。
井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我转头,井壁上的符纹正在重新爬动,像活过来的蛇。
归墟会的喊叫声近了。
我摸向腰后藏着的手术刀,背后骨刃同时扬起,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是我用十年眼泪,淬成的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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