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白楼像浸在墨汁里的纸团,我贴着墙根摸进城北社区医院时,后颈还沾着冰凉的雨珠。
走廊尽头值班室的门缝漏出昏黄灯光,我贴着墙侧蹲下,透过玻璃上的水痕望进去——周明远正缩在藤椅里,怀里抱着那只药瓶。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在皮下爬成网状,连喉结滚动时的筋络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音符,像有人用玻璃弹珠轻叩瓷碗。
窗外炸响惊雷,可他的瞳孔在震颤——我知道他听见的不是雷声,是十七个方向飘来的哼唱。
那是饮过金水的人在梦中续唱安魂谣,是被他亲手签署记忆清除同意书的患者,此刻正用残留的意识拽着他的魂。
医生,你能听见我哭吗?我想起昨夜他在噩梦里的呓语。
那时他蜷缩在被子里发抖,冷汗浸透了枕套,而我蹲在窗台上,听着他喉间溢出的不成调的呜咽——那是被电击致死的女孩最后的哭声,此刻正顺着他的血管往体外涌。
周医生。吱呀一声被推开,护士举着针管的手在抖,院长说...得打这个。
镇定剂的玻璃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周明远的手指抠进藤椅缝隙,指节发白:打了就能停?
护士的声音在颤,但...会封印所有新记忆。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破碎的旋律:多好,我又能当回那个在同意书上签字的医生了。喉间的音符越涌越急,像被风吹乱的毛线团,可他们呢?
那些刚记起自己名字的老人们,刚想起女儿生日的护工...会重新睡过去吗?
护士的手垂了垂:周医生,您知道归墟的规矩。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鼠须。
老皮今早用尾巴扫过我手心,那是鼠族借风问路的暗号——它说周明远的歌声里裹着十七缕人气,是能串起觉醒链的线头。
此刻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看周明远闭着眼掉眼泪,泪水砸在药瓶上,溅起细小的金斑——那是昨晚七盏灯里渗进去的念力。
我不是疯子。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的蛛丝,我只是不想再当帮凶了。
针管的金属帽被拔开的瞬间,我贴着墙根窜到通风口。
鼠须蘸着舌尖的血,在砖缝里快速画符——老皮说过,鼠族的匿声结界符要借活物的气,但此刻周明远的歌声里全是人气,正好当引子。
最后一笔收在位时,指腹被砖棱划出血,我扯下衣角缠住伤口,又摸出片晒干的苔藓按在窗框上。
这是借壳藏音法,让声音附在非生命载体上流转——就像老鼠偷粮时会把气味蹭在墙缝里,等需要时再扒拉出来。
叮——
周明远的哼唱撞在苔藓膜上,像颗掉进棉絮的弹珠。
我盯着通风口的铁网,看那缕金光顺着管道爬进墙里。
三分钟后,住院部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七间病房的窗户同时轻颤,十七个声音在梦中接上了安魂谣的下一节。
探测仪的声突然变缓,我看见走廊尽头的安保放下了对讲机,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走。
周明远的肩膀塌了下去。
他捧起药瓶,瓶身上的金斑正顺着指缝往他皮肤里钻,那些青色的血管竟开始变淡。
护士收起针管时碰倒了桌上的茶杯,水声里混着句模糊的,他没抬头,只是用指腹抹掉药瓶上的水痕。
我退到楼梯间,雨不知何时停了。
老皮从口袋里探出头,尾巴尖扫过我手背——它在说去垃圾站。
垃圾站的铁皮棚子下堆着半人高的废品,我翻到那台报废广播喇叭时,指尖沾了层锈。
拆开外壳,线圈上缠着块暗金色的布条——是昨夜洗衣店老板娘晾衣绳上的纸灯烧剩的,金露渗进纤维里,还带着太阳的余温。
按下开关的瞬间,喇叭里突然传出模糊的女声:孩子,回家吃饭了。
不是录音。
我摸着发烫的线圈,听那声音像块吸铁石,把路过的拾荒老人钉在原地。
穿灰外套的老头突然蹲下来哭,肩膀抖得像筛糠:我妈...走前也这么喊过。他身边的老太太攥着他的胳膊,眼里闪着我熟悉的光——那是记忆裂缝里漏出的光。
市立图书馆的档案室在二楼。
我蹲在窗外的梧桐树上,看管理员翻到三十年前的火灾记录时,手指突然顿住。
她对着旧报纸喃喃:我妈走前也在喊这句话...纸页边缘的焦痕被她轻轻揭起,拼出个褪色的字。
风掀起窗帘,吹得纸页哗哗响,我看见她从抽屉里摸出串钥匙——那是档案室最里面那排老柜子的钥匙。
天彻底晴了。
我背着装广播喇叭的布袋往野山走,老皮蹲在肩头梳理被雨打湿的毛。
山风卷着青芽香扑过来,我想起林晚说过想埋在能看见城区的地方。
转过最后道山坳时,断崖边的野草被踩出片空地——有人刚蹲在这里,双手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指缝间漏出几缕细弱的金光。
我站在原地,看阳光穿过云层,把那片泥土照得发亮。
老皮突然竖起耳朵,它望着断崖方向,尾巴尖轻轻晃了晃——那是鼠族有活物在等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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