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尾巴尖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渗进晨露未干的缝隙里。
我蹲下身,它蹭了蹭我的手腕,胡须抖了抖——这是在说疼,但还能撑着。
我摸了摸它耳后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我挡电棍留下的。别急,我轻声说,先看火。
草庐前的火盆里,余烬还泛着暗红。
我用树枝拨了拨,半卷病历纸从灰烬里翻出来,焦黑的边缘蜷着,像被揉皱的蝴蝶翅膀。
纸角那半行陈...妹...突然刺得眼睛发疼,妹妹小棠去年生日时趴在我背上写作业,铅笔尖戳破作业本的样子,猛地撞进脑子里。
我喉结动了动,把那截纸小心拈起来,指尖刚碰到焦脆的纸面,林晚突然在身后颤了一下。
他整个人贴在地上,耳朵紧压着泥土,白眼球上的雾更浓了。七处断线...回来了。他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
我抬头,夜空中那些本该散入人间的光点,不知何时聚成了七团淡金色的云,正缓缓往城市边缘沉。
是01到07的母亲们住的楼。我轻声说。
林晚的手指在地上划拉,画出七个歪歪扭扭的圈——那是他用触觉记的地图。
去年冬天,我们翻了二十箱归墟档案,才从被涂掉的家属栏里抠出这七个地址。
她们的名字早被从户籍上抹了,可此刻,那些光点像被线牵着似的,往窗棂里钻。
阿丰。林晚突然抓住我的裤脚,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你说过...断线要接,得用活人的念想当线头。他的掌心滚烫,烫得我心口发闷。
我摸出怀里那截枯骨鼠尾——是老皮的前任,阿缺的尾巴,它最后替我引开猎犬时,被打断了脊梁。
鼠尾骨上还留着我刻的引魂纹,我用它在地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圈,把火盆里的余烬圈住。
灯座。我指着那圈符痕,归墟烧祠堂断香火,我们就点灯续念想。林晚笑了,缺角的虎牙在晨雾里闪了一下:所以你烧的不是病历,是...是种子?我点头,把那半卷的病历纸轻轻放进火盆。
火星一声窜起来,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有人在底下吹了口气。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林晚的耳朵瞬间贴紧地面,眉头皱成一团:清梦行动...他们带了镇静喷雾。我攥紧鼠尾,指尖关节发白——归墟的手段我太熟了,以前他们用电流和药物碾碎病人的记忆,现在学聪明了,直接给做怪梦的人灌药,让你忘了自己梦见过什么。
素缟没了。林晚突然说。
我摸了摸颈后,那里的皮肤还留着素缟灼烧时的刺痛——三天前为了引开追踪者,我把最后一片素缟符烧成了灰。
现在我的晶核波动只要超过三公里,归墟的定位仪就能锁定。我不能出去。我咬着牙,一露面,他们会顺着晶核波查到所有点灯的人。
林晚的手指在地上敲了三下——这是我们的暗号,问有备用计划吗。
我解下腰间的匕首,刀尖划破左手食指,血珠掉在青石板上。
老皮立刻窜过来,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歪头看我。
我从怀里摸出个玻璃药瓶,是上周在废墟里捡的,瓶身还沾着归墟的标签。
把血滴进去,又摘下两片草庐外的青芽干叶——那是金水浇灌出来的,叶子背面泛着淡金色的脉络。
埋东边。我对老皮说。
它叼起药瓶,三两下刨开东侧的土,埋好后用爪子拍了拍土堆。
我蹲下来,手掌贴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老皮教我的地语引魂诀,用震动传讯给野山的生灵。
山脚下的排水沟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我眯起眼,看见七只流浪猫从暗处钻出来,耳尖泛着微光——它们喝过渗进排水沟的金水,能感应到记忆的波动。
带头的是只花斑母猫,去年冬天我给过它半块烤红薯,它总爱蹲在草庐外的桃树上看我。
母猫用爪子刨开老皮埋的土,叼起药瓶,往最近的老楼跑。
它没进楼道,只蹲在台阶上,仰头盯着二楼第三扇窗。
那扇窗的窗帘动了动,露出半张老人的脸。
他头发全白了,左手腕有道旧疤——和档案里03母亲的自残记录吻合。
老人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凑近窗台,盯着母猫嘴里的药瓶。
瓶里的血珠突然转了起来,青芽叶的脉络亮得像要滴出水。
老人颤巍巍地推开窗,母猫把药瓶轻轻放在台阶上,退到墙根蹲好。
是你吗?老人捧着药瓶,眼泪砸在玻璃上,你走那天...说要给我留盏灯的...他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支红蜡烛。
火柴擦燃的瞬间,我听见山风里飘来半句歌:阿丰要乖,月亮婆婆来哄睡...
是小棠的声音。
蜡烛的光映在药瓶上,血珠和青芽叶突然融成一道淡金色的光,顺着窗缝钻了进去。
楼里的水管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水管里哼歌。
隔壁的窗户打开,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探出头,跟着哼:星星眨眨眼,阿丰莫要怕黑...
老皮突然用脑袋撞我的手,我抬头,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城区方向,一盏、两盏、七盏灯次第亮起——洗衣店老板娘在晾衣绳上挂了盏纸灯,幼儿园张老师把蜡烛插在滑梯扶手上,殡仪馆老周甚至在冰柜前摆了盏油灯,玻璃罩上还贴着他儿子的照片。
归墟的地下档案库里,监控屏突然一声,画面切到了七盏灯的位置。
它们连成北斗的形状,缓缓旋转。他们在用思念造阵!一个研究员的尖叫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所有设备都在跳电!
的一声,监控屏黑了。
墙面上,霉斑不知何时连成了一行字:灯不灭,谣不止。
林晚的手在我腿上轻轻动了动。
我低头,他的睫毛沾着晨露,嘴角还挂着笑。
我把他的手放进怀里,那里还暖着。
老皮跳上他的胸口,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脸——这是鼠族的送别礼。
山风卷着青芽香吹过草庐,火盆里的灯座符痕被吹得有些模糊。
我摸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碎了撒在林晚脚边。
老皮凑过去嗅了嗅,叼起一块放在林晚手心。
该走了。我轻声说。
老皮跳上我的肩头,尾巴尖的血已经凝成了褐色。
我背起林晚,往山后走——他说过想埋在能看见城区的地方。
刚转过山坳,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
我抬头,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城北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
周明远...林晚突然在我背上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被雨冲走了。
我脚步顿了顿,城北社区医院的白楼轮廓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雨越下越大,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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