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发紧,盯着无面翁模糊的面容。
他说“退吧”时,那丝悲悯像根细针扎进我心口——我退过多少次了?
退到精神病院铁窗后,退到幻觉里不敢睁眼,退到连父母最后一声喊都记不清。
现在再退一步,就是把妹妹的血、父亲被砍断的手、母亲瞪圆的眼睛全埋进土里,永远烂在记忆里。
“我不退。”我的声音撞在岩壁上,惊得火尾狐耳朵抖了抖。
它弓着的背又压低几分,喉间的低吼像闷在瓮里的雷。
惊云的尾巴扫过我小腿,雷纹在它绒毛下明明灭灭,像在替我攥紧拳头。
老皮从裤袋里探出脑袋,胡须沾着我掌心的汗,轻声道:“碑下有血誓,他守的是规矩。”
无面翁的手在铜铃上顿了顿,灰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暗红的衬里,像被血浸过又晒干的布。
“你要的‘活下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砂纸擦过石碑,“是拿魂火换的。”
我没接话。
月光漏进洞顶裂缝,在石碑上淌成银线,那些暗红符文突然活了,顺着碑身爬向我的指尖。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不是因为勇敢,是太想知道,当年那个缩在衣柜里发抖的自己,到底要多狠,才能从地狱里爬出来。
指尖触到碑文的瞬间,太阳穴“嗡”地炸开。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血管往上窜,像老皮说的灵脉,又像是被压在心底五年的火。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石碑的轮廓融成一片血雾,等再看清时,我站在片青竹林里。
穿青袍的修士背对着我,手里的刻刀一下下凿着石壁。
他的动作很慢,每凿一下都要停很久,像在跟石头较劲儿,又像在跟自己。
“每进一步,必失一情。”他突然开口,声音年轻得让我发怔——原来他不是老头,是个比我还小的少年,眉峰凌厉,眼尾却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石壁上渐渐显出符文,和洞外石碑的纹路一模一样。
少年凿到“情”字最后一笔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兄!”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扑过来,手里攥着朵野菊,“娘熬了莲子汤,说你刻碑累——”
少年的刻刀“当”地掉在地上。
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底的光,像被雨浇灭的烛火又蹿起来。
可下一秒,他突然抓起刻刀,朝小姑娘胸口刺去。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滚圆,野菊从指缝里掉下来,沾了血的花瓣飘在风里。
“阿妹别怕。”少年的声音在抖,刻刀却没停,“阿兄要成仙,不能……不能被你绊住。”
画面突然扭曲。
我看见少年在雪地里跪了三天,面前是具盖着草席的尸体——他娘的。
有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拍他肩膀:“跟我走,我教你术法,替你报杀母之仇。”少年抬头时,我看见他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像被人踩碎的星子。
再后来是红烛。
新娘盖着红盖头,他掀起盖头的手在抖,可下一秒,他抽出新娘鬓间的金簪,扎进她心口。
“对不住。”他对着尸体说,“我要的道,容不下你。”
最后画面停在石碑前。
曾经的少年如今白发覆肩,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
他抚摸着自己刻的碑文,突然笑了:“原来成仙不是修出来的,是把人心一块块剜掉,剜得干干净净,剜得连疼都不知道疼……”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僵化。
皮肤先是失去血色,接着长出石纹,最后“咔”地一声,变成座石像——和洞外的石碑一模一样。
我猛地踉跄一步,额头撞在冰凉的碑身上。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浸透了病号服的领口。
原来地仙路不是往上走,是往下坠,把七情六欲全坠进深渊里,只留副空壳踩着骨头往上爬。
“主人?”惊云的脑袋蹭我的手背,雷纹在它眼睛里乱跳。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抖得连短刀都握不住,“当啷”掉在地上。
火尾狐叼起刀,轻轻放在我脚边,它的耳朵耷拉着,像在替我难过。
“每进一步,必失一情……”我盯着石碑上流动的符文,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那我要走到地仙,是不是得把妹妹的脸、父母的声音,全忘干净?”
惊云突然低吼一声。
它周身的雷纹炸成蓝光,“轰”地震碎了旁边三块岩石。
碎石溅在我脚边,我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失了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对不起。”我蹲下来抱住惊云,它的毛被雷火烧得有点焦,“是我……”
“若心存怜念,终将坠入深渊。”
碑文中的符文突然暴涨,红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等再能视物时,面前站着个穿月白道袍的身影——和幻境里那个少年有七分像,只是眉眼更淡,像被水洗过的墨。
“你看到了。”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条路要的不是修为,是心狠。”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的目光扫过我胸前——那里还挂着妹妹临死前塞给我的平安扣,铜锈都没擦。
“你舍不得。”他笑了,那笑比无面翁的目光还冷,“所以别踏进来。踏进来,你会比我更痛。”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散了,像被风吹散的灰。
石碑上的符文也暗了下去,只剩月光在上面流,像极了妹妹最后那滴眼泪。
“走了。”老皮从裤袋里钻出来,用尾巴卷住我手腕,“无面翁的警告不是吓唬人。”
我弯腰捡起短刀,刀柄上的缺口硌着掌心的血。
惊云蹭了蹭我的腿,火尾狐叼起平安扣,轻轻放回我颈间。
洞外突然传来白芷的呼喊,比之前更急,还混着打斗声。
“先出去。”我抹了把脸,把冷汗和眼泪全抹进袖子里,“出去再说。”
转身时,我瞥见无面翁站在阴影里。
他原本模糊的面容突然清晰了一瞬——那是张满是裂痕的脸,裂痕里渗着血,像座快碎的石像。
等我再看,又只剩模糊的褶皱。
“走吧。”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趁还来得及。”
我们鱼贯钻出洞穴时,山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
白芷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身后倒着三个穿黑西装的人,胸口插着银针——是安宁医院的护工,我认得他们袖口的蓝边。
“陈丰!”白芷看见我,眼睛亮了下,又暗下去,“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没回答。
我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声,像石头裂开的动静。
回头看时,洞穴入口的岩壁已经合上,只余无面翁的灰袍一角,在风里晃了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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