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山林，树木高耸，枝叶繁茂，将本就稀薄的晨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的腐殖层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让人心里发毛，总觉得这过分的安静里藏着什么。
陈萱架着林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林海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只有偶尔因为左臂传来的剧痛而发出的无意识呻吟，证明他还活着。他那条被深紫色药糊覆盖的左臂，肿胀得厉害，边缘皮肤的青紫色范围似乎在扩大，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硫磺、腐肉和草药味的怪异气息。
老人走在前面，拄着一根新折的粗树枝，脚步虽然踉跄，但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的树林、地面，鼻翼偶尔微微抽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身上的破烂衣物还在滴水，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沉稳的气场，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人突然停下脚步，示意陈萱将林海放下。他指向旁边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隙，那里相对干燥，也隐蔽些。
陈萱立刻照做，小心地将林海平放在铺着厚厚苔藓的地面上。她自己也是气喘吁吁，汗水和河水混在一起，浑身湿冷。
老人没有休息，他蹲在林海身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肿胀发黑的手臂，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揭开已经有些干裂的药糊边缘。
下面的景象让陈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林海左手小臂的皮肤已经大面积变成了不祥的紫黑色，并且失去了弹性，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又浸泡多时，一些地方甚至开始渗出带着恶臭的黄黑色脓液。那灰白色的菌丝虽然被药力烧灼得焦黑蜷缩，但其侵蚀造成的组织坏死，已经非常严重！
这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陈萱的心脏。
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迅速解开自己那个湿透的兽皮袋，从最里面掏出一个用某种黑色硬木雕刻而成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并非草药，而是几样闪着寒光的、样式古老的金属工具——一把薄而锋利的弧形小刀，一根带着倒钩的细长探针，还有一小卷处理过的、异常坚韧的兽筋线。
他竟然还带着这些东西！
陈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明白老人要做什么了——他要进行清创，甚至……更极端的外科处理！在这荒山野岭，没有任何麻醉和消毒条件的情况下！
老人抬起眼，看向陈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医者（或者说，曾经的医者）的决断。他用眼神示意陈萱按住林海，尤其是有可能因为剧痛而乱动的右臂和身体。
陈萱咬了咬牙，她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她跪坐在林海身侧，用身体和双手死死压住他的右臂和肩膀，同时对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他拿起那把弧形小刀，在衣服上擦了擦（这几乎是此刻唯一的“消毒”），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林海左臂上紫黑色最严重、已经开始流脓的区域，切了下去！
“呃——啊！！！”
即便是在深度昏迷中，难以想象的剧痛还是让林海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身体猛地弓起，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差点将陈萱掀翻！陈萱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用上了身体的重量，才勉强将他按住，自己的手臂也被他无意识的挣扎抓出了几道血痕。
老人对林海的惨叫和挣扎置若罔闻，他的手稳得像磐石，刀刃精准而迅速地切割掉那些明显坏死的腐肉和焦黑的菌丝残骸，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黑红色的脓血和破碎的组织被剔除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陈萱别过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眼眶的酸涩，只是更加用力地压住林海。
清创过程短暂而残酷。当最后一块明显坏死的组织被剔除，露出下面颜色相对正常（但也布满可怕侵蚀痕迹）的肌肉和骨骼时，林海的惨叫已经变成了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也不再剧烈挣扎，只剩下细微的抽搐。
老人扔掉沾满污秽的小刀，拿起那根带着倒钩的探针，在伤口深处仔细地探查、清理可能残留的菌丝或异物。每一下，都伴随着林海身体的颤抖。
终于，他停下了。伤口被清理得露出了鲜红的肌肉组织（虽然布满了侵蚀的痕迹），流血不止，但至少暂时看不到那诡异的灰白色了。
老人迅速从木盒里拿出一种白色的、像是某种矿物磨成的粉末，厚厚地洒在创面上，粉末遇到血液，立刻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形成一层保护膜，血竟然奇迹般地慢慢止住了。然后，他用兽筋线以一种陈萱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手法，飞快地将巨大的创口进行了粗略的缝合。
做完这一切，老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得吓人，仿佛随时会倒下。
陈萱也松开了几乎僵硬的手臂，瘫坐在地，看着林海左臂上那个被粗糙缝合、依旧狰狞可怖的巨大伤口，又看了看几乎虚脱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种沉甸甸的感激。
她拿出水壶，里面还剩最后一点水，递向老人。
老人摆了摆手，指了指林海。
陈萱明白，将最后一点水，小心地滴入林海干裂的嘴唇。
林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林海的性命，似乎被老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抢回了一半。
但那条手臂能否保住，他体内的异变是否因此平息，以及他们能否在这危机四伏的对岸找到真正的生路……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陈萱看着老人疲惫到极点的侧影，心中那个关于他身份的疑问，愈发强烈。这个沉默的老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懂得如此古老而残酷的医术？他和林海，以及这一切的灾难，到底有着怎样深刻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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