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线下，李长乐与埃琳娜·罗曼诺夫隔着奢华的茶几相对而坐。鹰眼像一尊雕塑般立在罗曼诺夫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如同实质，锁定着李长乐的一举一动。套房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与窗外苏黎世湖宁静的夜景形成诡异反差。
李长乐没有卸下背包，只是将它随意地放在脚边，但这个动作让鹰眼的肌肉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
“李先生似乎对我们准备的‘风景’并不完全放心。”罗曼诺夫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家常。
“陌生的环境，总是需要时间适应。”李长乐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平淡无波，“尤其是，当主人过于热情好客的时候。”他意有所指地扫视了一眼房间的各个角落，那些隐藏的监控探头和传感器，在他踏入这个房间的瞬间就已经被阿忠远程标记了出来。
罗曼诺夫微微一笑，并不掩饰：“必要的谨慎，我相信你能理解。毕竟，我们邀请的是一位……能力非凡的客人。就像你进来时展示的技巧一样，令人惊叹。”她轻轻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电子纸推到茶几中央，“这是本次‘未来视野’峰会非公开部分的简要议程，或许能让你对我们的‘热情’有更具体的了解。”
李长乐没有去碰那张电子纸。他知道，任何物理接触都可能留下痕迹或触发未知的检测程序。“我对名单上的名字和议题的兴趣，取决于我们谈话的基础是否牢固。”
“基础？”罗曼诺夫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专注，“你指的是‘诺德斯特罗姆’？还是……更广泛意义上的‘阴影’？”
“指的是诚意。”李长乐直视着她的眼睛，尽管隔着变声器，但那目光中的冷静和穿透力让久经沙场的罗曼诺夫也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你们通过周胖子，通过那份‘恰到好处’泄露的议程，甚至通过让我‘安保自便’的姿态，不断展示你们的情报能力和掌控力。但这只是单方面的展示，而非诚意。”
“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罗曼诺夫饶有兴趣地问。
“第一个问题，”李长乐缓缓道，“‘星海资本’在‘诺德斯特罗姆’这艘即将倾覆的巨轮上，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乘客，是船员，还是……试图接管船舵的新船长？”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且极其尖锐。罗曼诺夫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透露多少。
“我们不是乘客。”她最终选择了部分坦诚，“约翰森的愚蠢和贪婪超出了我们的容忍限度。他那套粗糙的洗钱网络，不仅效率低下，更糟糕的是，它吸引了太多不必要的目光，包括一些非常麻烦的官方机构的注意。这严重干扰了我们在该区域，以及相关领域的其他……更具战略意义的布局。”
她顿了顿，观察着李长乐的反应，但后者如同深潭，毫无波澜。
“所以，我们更倾向于成为……清理残局，并确保新船长能按照正确航线航行的人。”罗曼诺夫继续说道，“但约翰森留下的烂摊子很棘手，某些关键的资金链条和证据如果处理不当，会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我们需要一个……精通数字迷宫，且能快速、精准地找到并‘处理’这些麻烦点的专家。”
李长乐明白了。“星海资本”并非“诺德斯特罗姆”非法网络的核心，但可能是重要的利益关联方，甚至是背后的影子投资者之一。现在网络核心出了问题，他们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急需一个“清道夫”，去抹平痕迹，切断关联，让约翰森成为唯一的替罪羊。而自己，因为那份精准的“分析摘要”，被他们认为是具备这种能力的理想人选。
“第二个问题，”李长乐没有对上一个问题做出评价，继续问道，“你们如何确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专家’？仅凭一份分析报告？”
罗曼诺夫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高深莫测：“李先生，你太小看自己了，或者说，你太擅长隐藏了。‘长乐未央’在直播平台掀起的风暴，确实引人注目，但那只是冰山一角。更早之前，在全球几个不为人知的金融暗池和加密货币市场里，出现过一个代号‘幽灵’的操盘手，手法精准、狠辣，每次出现都卷走巨额利润，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幽灵’的行事风格与你‘长乐未央’的表现大相径庭，但一些极其细微的操作习惯和风险偏好模型……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李长乐的心微微一沉。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能追溯到那么久远，甚至将他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身份联系到一起。这“星海资本”的情报挖掘能力，确实远超他的预估。
“当然，”罗曼诺夫话锋一转，“这仅仅是推测。最终让我们下定决心的，是你对‘诺德斯特罗姆’事件的切入角度。那份摘要里提到的几个空壳实体和资金流向，是连我们内部最顶尖的分析师都花了很大力气才理清的关键节点。而你，一个‘局外人’，却能从公开和半公开的信息中，如此精准地捕捉到它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析能力，这更像是一种……直觉，或者说，是基于对黑暗世界规则深刻理解的洞察力。这种能力，正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
李长乐沉默着。对方几乎已经摊牌了。他们看中的，是他隐藏在“长乐未央”之下的、更黑暗、更专业的金融黑客能力。他们想雇佣他，去处理一个棘手的脏活。
风险极高。一旦卷入“诺德斯特罗姆”这种级别的漩涡，想要再脱身就难了。而且，与“星海资本”这样的势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了解“星海资本”运作模式、真实实力，甚至可能抓住他们某些把柄的机会。
“报酬是什么？”李长乐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
罗曼诺夫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她拿起那张电子纸，轻轻一点，上面浮现出一系列复杂的条款和数字。
“首先，是一笔让你无法拒绝的咨询费，数字你可以自己填，只要不太离谱。”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的不是巨额财富，“其次，‘星海资本’的友谊和资源。你可以获得我们部分投资网络的权限，接触到最前沿的科技项目和情报。这远比金钱更有价值。”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意味深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安全。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最高级别的身份保护，让你彻底摆脱‘长乐未央’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所有麻烦。你可以选择一个全新的、干净的身份，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开始真正属于你的、不受打扰的生活。”
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财富、资源、还有……自由。这几乎是每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最终极的梦想。
但李长乐知道，这所谓的“自由”，代价可能是永远的依附和受制于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我需要时间考虑。”
罗曼诺夫似乎并不意外，她也优雅地站起身：“当然。你有24小时。这张电子纸上有加密联系方式。做出决定后，联系我。”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电子纸。
李长乐点了点头，没有再看那张纸，也没有道别，转身走向阳台。
“李先生，”罗曼诺夫在他身后忽然开口，“离开的时候，或许可以试试正门？总是爬阳台，未免太辛苦了。”
李长乐脚步未停，淡淡地回了一句：“习惯了。”
他拉开阳台玻璃门，像来时一样，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几分钟后，那艘黑色的小艇再次无声地滑入湖心，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套房内，鹰眼低声道：“博士，就这样让他走了？他还没有给出答复。”
罗曼诺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湖面，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容：“他会答应的。他那种人，无法抗拒这种挑战和背后蕴含的巨大能量。更重要的是，他别无选择。我们已经向他展示了足够多的肌肉，也抛出了足够诱人的诱饵。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和时间。”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盯紧他离开的路线，但不要打扰。我要知道他接下来24小时的一举一动。”
“是。”
无声的博弈第一回合，看似平局。
但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李长乐需要在这24小时内，做出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决断。而罗曼诺夫则自信地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入她精心编织的网中。
湖面的夜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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