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祭天大典的雷霆余威,如同腊月里的寒风,刮过了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许显纯、周奎、赵德柱等为首者被即刻锁拿,投入诏狱,其家产抄没,依附的党羽或被罢黜,或遭流放,朝堂之上,一时间万马齐喑,再无人敢公开非议新政。晋商范永斗虽凭借其狡诈和暗中的网络暂时逃脱了抓捕,隐匿行迹,但其在京畿的势力也遭到了东厂的沉重打击,暂时难以兴风作浪。
然而,朱由检深知,暴力清洗只能震慑一时,无法根除矛盾。反对派的根基,在于利益,在于那些因“官营”工坊而利益受损的成千上万的民间匠户和中小商人。纯粹的压制只会将不满压入地下,酝酿更大的危机。就在祭天大典后的第一次御前小范围会议上,他提出了一个让徐光启、宋应星乃至毕自严都感到些许意外的构想。
暖阁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严寒。朱由检看着几位心腹重臣,缓缓道:“祭坛之事,已告一段落。然,堵不如疏。许显纯等人虽已伏法,但其之所以能煽动部分匠户商贾,根源在于新政确与彼等生计产生了冲突。朕思之,格物院与民间,未必只能是对立之势。”
徐光启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
“朕欲将格物院所定之‘标准’,以及部分非核心的、改良后的农具、器械图纸,有偿或无偿向京畿民间匠坊提供。”朱由检语出惊人,“引导他们,按照格物院的标准进行生产,其合格之产品,可由朝廷按质论价,统一采购,或允许其自销。”
此言一出,宋应星首先皱起了眉头,他性格严谨,对倾注了心血的“格物院标准”视若珍宝,更有一种技术上的优越感:“陛下,此事恐有不妥。民间匠坊,工艺参差不齐,恐难以达到格物院之要求。若其粗制滥造,反而会败坏标准之名声。且……此乃格物院心血,轻易授人,恐助长其惰性,不思进取。”
毕自严也从财政角度提出了疑虑:“陛下,若允许民间仿制,虽可缓解‘与民争利’之指责,但亦会分薄皇家工坊之利润,影响内帑及复兴基金之收入。且统一采购,管理繁琐,易生贪腐。”
朱由检耐心地听着,等他们说完,才微微一笑,解释道:“宋卿爱惜标准,朕心甚慰。然,标准之生命力,在于广泛应用,在于成为天下通行之准则!若只局限于格物院一隅,其意义便失之大半。让民间匠坊学习、使用标准,正是为了将其推广天下!初期或有不适,或有粗劣,但大势所趋,优者胜,劣者汰,假以时日,整个大明的工匠水平,皆会因标准而提升!此乃提升我大明整体工业根基之长远大计!”
他转向毕自严:“毕爱卿所虑,亦有道理。然,皇家工坊之优势,在于规模,在于核心技术,在于引领创新。一些简单的、通用的零件、工具,放手让民间去做,反而能让皇家工坊集中精力,攻克更紧要的难关。至于利润,短期或有影响,但若因此稳定了京畿乃至北方的民生,减少了动荡隐患,其长远收益,岂是些许银钱所能衡量?且统一采购,正可借此机会,建立更严格的质量监管体系,亦是整顿吏治之机。”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定在一直沉吟未语的徐光启身上:“徐师傅,你常年与农事、民生打交道,以为如何?”
徐光启捋着胡须,缓缓点头:“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佩服。此举,实乃化干戈为玉帛之上策。将破坏之力,转化为建设之力。让民间匠户有路可走,有利可图,则怨气自消。且正如陛下所言,标准推广,利在长远。只是……这尺度需把握好,何为核心,何为非核心,何种技术可放,何种需握于手中,需仔细斟酌,定下章程。”
见徐光启也基本赞同,宋应星和毕自严不再坚持己见,开始顺着皇帝的思路思考具体操作。
“徐师傅所言极是。”朱由检颔首,“此事,便由宋卿主导,毕爱卿协同,尽快拟定一个章程出来。首批,可先选择几种改良农具、以及蒸汽机、纺织机上的部分通用、易损的标准化零件图纸,向民间信誉良好、有一定规模的匠坊提供。同时,格物院可派出技术吏员,进行指导,并设立验收标准,合格者,方可获得工坊铭牌,其产品,皇庄、工坊优先采购。”
圣意既定,效率极高。不过数日,由宋应星亲自拟定的《格物院标准技术扩散暂行条例》便呈送御前,朱由检朱笔批阅,准予施行。
消息传出,原本因祭天大案而惶惶不安、对前途充满迷茫的京畿匠户圈,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初是惊疑不定。官府非但没有进一步打压,反而要给他们图纸,教他们新技术,还承诺收购?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许多老匠人第一反应是不信,认为这是官府新的圈套。
但很快,当顺天府衙和格物院的吏员,真的带着印制精美的图纸和几套标准的量具、卡规,主动找上几家口碑不错的铁匠铺、木匠坊时,怀疑变成了震惊,继而化为狂喜!
城南,李记铁匠铺。李老锤捧着那张绘制着新式曲辕犁分解图的图纸,双手都在颤抖。图上每一个零件都有详细的尺寸标注,使用了“格物院标准”的寸、分单位,旁边还有简要的说明。更让他震撼的是,吏员带来的那几个亮闪闪的卡规和标准尺。
“老丈,”年轻的格物院吏员耐心解释,“您看,这犁铧的弧度,犁壁的倾斜度,都有了标准。您只要严格按照这图纸和标准尺来做,做出来的犁,就能和皇家工坊出产的一样好,甚至更好!到时候,不仅官府收,老百姓认,您这铺子的招牌,也就打响了!”
李老锤用那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光滑的图纸上摩挲着,又拿起卡规,笨拙却又认真地比划着一个标准的螺栓样品。他打了一辈子铁,全靠经验和手感,从未想过,造东西还能如此精细,如此……有据可依!
“好……好!官府……不,陛下,这是给了咱们一条明路,一条能走到黑都能看见亮的光明大道啊!”李老锤声音哽咽,对着皇城的方向就要下拜,被吏员赶紧扶住。
类似的情景,在京畿多地上演。那些原本抵触“标准”、认为其束缚了手艺的老匠人,在亲眼看到标准化带来的精确与互换性,看到官府真金白银的订单承诺后,态度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生存的压力和利益的驱动,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一些极其保守、固守祖传手艺的匠户,依旧对此嗤之以鼻,宁愿生意清淡,也不愿改变。也有部分匠坊主,在私下串联,担心这仍是朝廷控制、吞并他们的手段。
而在一处隐秘的据点,失踪已久的范永斗听着手下汇报“技术扩散”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招釜底抽薪!”范永斗咬牙切齿,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朱由检……倒是小瞧了你!不仅杀人,还要诛心!用这点蝇头小利,就想分化瓦解我们的人!”
他面前一个管事忧心道:“东主,下面确实有不少匠户动心了……毕竟,能活下去,谁愿意跟着咱们硬抗朝廷?”
范永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动心?哼!告诉他们,朝廷这是喂毒药!今日给你图纸,明日就能收你的铺子!标准?那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让他们想想许显纯、周奎、赵德柱的下场!跟我们范家走,虽然艰难,但至少还能保住祖业,保住一口硬气!等风头过去,关外的路子,未必不能重新打通!”
他深知,皇帝这一手,极大地缓解了底层匠户的对立情绪,让他失去了兴风作浪最广泛的土壤。但他还不甘心,他手中还掌握着一些核心的人脉和隐藏的渠道,他还要等待,等待下一个机会。
无论如何,朱由检主导的这次有限度的“技术扩散”,如同在冰冻的河面上凿开了一个窟窿,虽然范围有限,却预示着坚冰开始融化。一股新的、被引导的民间工业力量,开始尝试着融入皇帝所规划的工业化蓝图之中,尽管前路依旧充满博弈与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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