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巷道污秽不堪，脚下时而踩到松软的垃圾，时而踢到坚硬的碎石。王大柱紧握着芸娘和翠儿的手，几乎是拖着她们在奔跑。两位娘子绣鞋早已沾满污秽，裙裾被尖锐的杂物划破，呼吸急促而带着压抑的哽咽，却都咬着牙，拼命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的喧嚣和火光逐渐被曲折的巷道隔绝，变得模糊不清。但三人心中的惊悸并未散去，反而在死寂的黑暗中愈发清晰。
按照刀哥的指示，他们跑到巷底，左拐，果然看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柴扉上，挂着一盏几乎熄灭的破旧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一只窥探的鬼眼。
王大柱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柴扉。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院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王大柱将芸娘和翠儿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只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黑洞洞的，看不出丝毫人气。
“谁？”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冷不丁从房檐下的阴影里传来，吓了三人一跳。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灰白的老妪，如同融入阴影的枯木，缓缓挪了出来。她手里挎着一个破篮子，里面似乎是一些针头线脑，看起来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贫苦老妇。
“刀哥让我们来的。”王大柱低声道，不敢放松警惕。
老妪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片刻，尤其是注意到王大柱身上虽狼狈却料子不错的衣衫，以及两位娘子即便惊慌也难掩的秀色，微微点了点头，没多问一句，只是用下巴朝那土坯房点了点：“进去吧。桌上有水，炕上有旧衣服，自己换。天亮前别点灯，别出声。”
说完，她竟不再理会他们，颤巍巍地走到院角一个石墩上坐下，从篮子里拿出针线，就着微弱的月光，开始缝补一件破衣服，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王大柱心下稍安，道了声谢，连忙带着芸娘和翠儿钻进土坯房。
屋内狭小昏暗，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果然如老妪所说，一张破木桌上放着一个陶罐和几个粗碗，土炕上堆着几件打满补丁但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
王大柱舀了水，先递给芸娘和翠儿。两人惊魂未定，小口小口地喝着冷水，身体依旧微微发抖。
“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着凉。”王大柱低声道，自己率先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换衣的声响。王大柱则走到门边，透过门缝警惕地观察着外面。那老妪依旧坐在院角，姿态未变，仿佛一尊雕塑。这份镇定，绝非常人。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刀哥的能量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大，这漕帮暗舵，也绝非简单的藏污纳垢之所。
换好粗布衣裳，三人挤在冰冷的土炕上，互相依偎着取暖。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疲惫慢慢袭来，翠儿年纪小，终究撑不住，靠在芸娘肩头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芸娘轻轻拍着她的背，自己的脸色却依旧苍白，眼神惶恐不安。
“相公，”她声音微颤，“我们…能逃出去吗？”
王大柱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能。一定能的。”他的语气肯定，试图传递给她力量，“我们已经知道了敌人的底细，也有了反击的方向。漕帮这条线，或许能帮我们撬开一道缝隙。”
他脑中思绪纷杂。漕运总督那边是步远棋，见效慢。眼前的危机是，内卫和大长老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之大，他们又能躲多久？豆子那边…不知是否安全。
还有福伯…他送出的信，是否真的“阅后即焚”？苏静蓉解读出的信息太过骇人，钦天监旧库…邪神降世…这些东西，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那个大长老，是关键突破口！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突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鸣声。
炕上的王大柱瞬间睁开了眼睛，他一直没敢深睡。
院角的老妪动了，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到院门边，也回应了几声类似的鸟鸣。
柴扉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豆子！
王大柱心中一紧，连忙轻轻开门。
豆子看到王大柱，眼睛一亮，立刻溜了进来，小脸上满是汗水和污渍，呼哧带喘，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王…王东家…没事，太好了…”他抚着胸口顺气。
“外面情况怎么样？你怎么来的？没人跟踪吧？”王大柱连声低问。
“顺天府的衙役被刀哥他们引到别处去了，暂时没事。”豆子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俺绕了好大圈子，确定没人跟着才过来的。王东家，有消息！”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光：“俺盯死那老棺材瓤子了（指大长老）！他今晚又偷偷见人了！不是上回那个官靴，是个穿黑斗篷的，捂得严严实实，进了祠堂密谈了好久！”
王大柱精神一振：“听到了什么？”
“离得远，听不太清…”豆子有些懊恼，“就断断续续听到几句…说什么‘时机快到了’、‘祭品还缺…’、‘内卫那边…打点好了…’、‘必须在…之前…找到…’哦对了！还提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王大柱追问。
“叫什么…‘积水潭’…还是‘积秽潭’？俺没听太清…”豆子努力回忆着，“好像说那边…‘阴气重’、‘好行事’？还说什么…‘上次的失败…这次绝不容有失’！”
积水潭？阴气重？祭品？王大柱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他们又在寻找新的地方进行那种邪恶的仪式？祭品…指的是什么？人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还有吗？”
豆子摇摇头：“后来他们就出来了，俺怕被发现，就赶紧溜了。对了，少东家让俺带话，说他爹…陈老爷好像彻底不管事了，整个人都垮了，现在家里全是那老棺材瓤子说了算！”
内外勾结，图谋甚大！王大柱几乎可以肯定，这大长老和万毒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下一步计划！而积水潭，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关键地点！
不能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豆子，你再帮我做一件事。”王大柱目光锐利，“天亮之后，你想办法混出城去，去漕帮码头，找雷爷，把我刚才告诉你的关于积水潭（或积秽潭）的消息，告诉他，让他务必派人暗中盯着那个地方，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还是通过这位婆婆这里传递消息。”他指了指外面。
“哎！包在俺身上！”豆子重重点头。
“千万小心！”
“知道！”豆子身形灵活，再次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土坯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王大柱的心却无法平静。积水潭…祭品…时机…一个个关键词在他脑中盘旋。
他看向窗外，天色依旧浓黑，但距离黎明已不远。
风暴并未结束，反而正在酝酿更大的浪潮。而他，必须在这浪潮彻底爆发前，找到那艘能破浪的船。
他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疲惫睡去的芸娘和翠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随即被更深的坚定取代。
他轻轻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接下来，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应对。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结合前世的零星地理知识和这个时代的见闻，思索着“积水潭”可能指向何处，以及…该如何利用这条线索，搅动风云。
浑水，才能摸鱼。而这潭水，显然还不够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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