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的暖流)
夜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三人走在返回企鹅物流据点的相对安静的街道上。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塞法利亚默不作声地跟在拉普兰德身侧半步之后,德克萨斯则依旧保持在她们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之前那份在夜市中感受到的、陌生的暖意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如同温润的泉水,在她体内缓缓流淌,冲刷着那些常年冰封的角落。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小狼挂坠,冰凉的矿石触感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体温。
她偷偷侧目,看向身旁的拉普兰德。姐姐的步伐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略显散漫的节奏,银色的发尾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她的侧脸线条不像记忆中在叙拉古时那般总是绷紧,带着戾气或嘲弄,而是松弛的,甚至……有点平静的呆滞,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些简单食物的满足感里。
这就是卸下所有负担后的拉普兰德吗?塞法利亚心想。不再被家族期望束缚,不再被力量反噬折磨,不再需要时刻证明自己的强大。仅仅是因为一碗绿豆沙,一次漫无目的的闲逛,就能流露出如此……安宁的神态。
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涌上塞法利亚的鼻尖。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眶。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小时候,她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父亲阿尔贝托指导拉普兰德训练。那时的拉普兰德,眼神倔强,即使被打倒在地,也会立刻爬起来,咬着牙继续。她从未对自己这个“不够优秀”的妹妹投来过多少目光,偶尔视线扫过,也多是冷漠或不耐。在塞法利亚的记忆里,“姐姐”这个词,总是和“遥远”、“强大”、“不可企及”联系在一起,偶尔,还会掺杂着一丝因为父亲明显偏爱而产生的、隐秘的嫉妒和委屈。
后来,拉普兰德失控,被视为“瑕疵品”,被家族半放逐。塞法利亚则在阿尔贝托更严苛的“培养”下,努力扮演着“合格继承人”的角色。她们的人生轨迹彻底分开,一个在黑暗中挣扎,一个在阴影里攀爬。亲情?那更像是阿尔贝托用来衡量她们价值、挑拨她们关系的工具。
直到……档案馆的那一夜,直到拉普兰德以绝对的力量和姿态归来,直到她将族长的责任看似随意却又意味深长地抛给自己,直到此刻,在这座远离叙拉古的异邦城市的街头……
“喂,发什么呆?”
拉普兰德的声音打断了塞法利亚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歪着头看着落后半步的塞法利亚,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走不动了?”她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算不上体贴的直率。
塞法利亚猛地回过神,迅速调整好表情,摇了摇头:“没有。”她快走两步,与拉普兰德并肩。
拉普兰德也没再多问,只是继续往前走,但脚步似乎放慢了些,迁就着塞法利亚穿着不便奔跑的便鞋。
这个细微的、可能连拉普兰德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举动,却像一颗投入塞法利亚心湖的石子,再次漾开了涟漪。
回到企鹅物流的据点,大厅里空无一人,能天使她们似乎还在出外勤。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微寒。
“随便坐。”拉普兰德把自己扔进一张柔软的旧沙发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德克萨斯则径直走向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了烧水的声音。
塞法利亚有些拘谨地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打量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墙上贴着夸张的海报,角落里堆着游戏机和散落的光碟,空气里有淡淡的机油味、咖啡香,还有一种……属于“家”的、杂乱而温暖的气息。这与狼吻堡那种冰冷、庄严、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的氛围截然不同。
德克萨斯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三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只有这个。”她将一杯放在塞法利亚面前的茶几上,语气平淡。
“谢……谢谢。”塞法利亚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谢。她看着那杯清澈的热水,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拉普兰德拿起自己那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看向塞法利亚:“怎么样?龙门的‘风土人情’?”
塞法利亚捧着温热的水杯,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熔金般的眼眸中不再有平日里的算计和伪装,而是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真诚。
“很……新奇。”她斟酌着词语,“也很……温暖。”
拉普兰德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塞法利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姐姐……我好像……第一次感觉到……”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那个陌生而沉重的词语,被她轻轻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吐露出来:
“……亲情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去看拉普兰德的表情,仿佛害怕看到嘲讽或不屑。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旧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微弱嗡嗡声。
过了好几秒,拉普兰德的声音才响起,没有嘲讽,没有惊讶,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别扭的平静:
“哦。”
又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但这一次,塞法利亚却从中听出了与以往不同的东西。那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回应、所以选择最简单方式的笨拙。
德克萨斯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灰蓝色的眼眸扫过塞法利亚低垂的脑袋,又看向旁边看似盯着天花板、实则耳根似乎有点微微发红的拉普兰德,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
“喂,”拉普兰德忽然又开口,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随意,但仔细听,似乎又没那么随意,“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塞法利亚抬起头,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上午……考察团的飞艇预定在十点起飞。”
“嗯。”拉普兰德应了一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沙发里站起身,“你等一下。”
她说着,转身走进了她和德克萨斯共用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的小盒子走了出来,随手抛给塞法利亚。
塞法利亚下意识地接住。盒子入手微沉,皮质温润。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以前在哥伦比亚那边混的时候,顺手弄到的小玩意儿。”拉普兰德重新瘫回沙发,语气漫不经心,“看着还算结实,给你了。省得你回去路上遇到什么阿猫阿狗,丢了萨卢佐的脸。”
塞法利亚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造型简洁、线条流畅的折叠匕首。刀鞘是某种深色的合金,上面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一些实用的防滑纹路。她抽出匕首,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显然是用极好的钢材打造,并且精心保养过。它不像是“顺手”弄到的,更像是被精心挑选和收藏的。
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小玩意儿”。
塞法利亚握着这把匕首,冰冷的触感却让她心头那股暖流更加汹涌。她明白,这看似随意的赠与,背后藏着拉普兰德式的、别扭的关心。她在担心自己返回叙拉古的旅途,担心自己可能面临的残余风险。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手中的匕首和膝盖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拉普兰德看着她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抓了抓自己的银发,嘟囔道:“喂……你哭什么?不喜欢就还我……”
德克萨斯默默地递过来一盒纸巾。
塞法利亚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努力想平复情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不是悲伤的眼泪,也不是委屈的泪水。这是一种……被接纳、被认可、被一种笨拙却真实的方式关心着之后,那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释放。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很喜欢……谢谢……姐姐……”
拉普兰德看着她这副样子,最终只是“啧”了一声,别过头去,但塞法利亚似乎看到,她的耳根更红了一些。
那一晚,塞法利亚没有返回考察团下榻的酒店。她在企鹅物流据点那个简陋的客房里,睡了离开叙拉古后最沉、最无梦的一觉。手心里,紧紧握着那把冰冷的匕首,和那个小小的、名为“守望”的狼形挂坠。
第二天清晨,塞法利亚告辞离开。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将她送到门口。
晨光熹微中,塞法利亚看着并肩站立的姐姐和德克萨斯,熔金般的眼眸中不再有迷茫和算计,只有一片清澈的、带着淡淡离愁的温暖。
“姐姐,德克萨斯小姐,我走了。”她微笑着说,笑容不再是以往那种完美的面具,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腼腆的真实弧度,“保重。”
拉普兰德双手插在口袋里,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德克萨斯也微微颔首。
塞法利亚转身,走向等候的车辆。在她拉开车门,即将坐进去的那一刻,拉普兰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她特有的、仿佛不经意的语气:
“喂,塞法利亚。”
塞法利亚回头。
拉普兰德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下次来,提前说一声。”
没有多余的话,但塞法利亚听懂了。这不是客套,这是一个承诺,一个邀请。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车辆启动,驶离。塞法利亚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两个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街角。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胸口那份沉甸甸的、却无比温暖的充实感。
亲情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
有点笨拙,有点别扭,却真实得让人想落泪。
她知道,返回叙拉古后,她依然要面对无数的挑战、阴谋和责任。那片土地依旧冰冷而残酷。
但从此,她的心中,有了一处可以回望的、温暖的坐标。那里有喧嚣的夜市,有安静的糖水铺,有并肩而行的身影,有一把冰冷的匕首,和一个名为“守望”的挂坠。
更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并非孤身一人。
这份迟来的、融化了坚冰的暖流,将支撑着她,在属于她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而龙门的这一页,将成为她心底最柔软、也最强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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