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访)
新叙拉古的商业考察团在龙门港区登陆,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关注。官方层面的接洽、参观、会谈,按部就班,严谨而高效。塞法利亚·萨卢佐作为团长,展现出了与她年轻外表不符的老练与沉稳,与龙门近卫局的高级官员、几家大型贸易公司的代表会谈时,言辞得体,姿态从容,既维护了新叙拉古的利益,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合作的诚意。她带来的关于叙拉古特产矿石、特定源石技艺加工品的初步合作意向,确实引起了一些龙门商人的兴趣。
这一切,都在饲夜批准的预案之内,是“公事”。
当为期三天的正式行程结束,考察团的大部分成员开始整理资料、准备返程时,塞法利亚留下了副手负责后续扫尾工作,自己则悄然脱下了那身象征族长身份与谈判权威的、剪裁利落的正式服饰,换上了一套在龙门街头随处可见的、风格简约的便装。深色的长裤,柔软的针织衫,外面罩着一件挡风的薄外套,甚至戴了一顶能稍稍遮掩她显眼银发和面容的鸭舌帽。
她摒退了所有随从和护卫。此刻,她不再是萨卢佐族长,不再是新叙拉古的特使,她只是塞法利亚,一个来自远方的、想要独自在这座陌生城市里走一走的鲁珀族女性。
站在人流如织的龙门商业区街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与在叙拉古截然不同的“喧嚣”。那不是战后重建的轰鸣和紧张,而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杂乱无章的活力。霓虹灯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合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不同种族、不同口音的人们摩肩接踵,行色匆匆,或悠闲漫步。
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包裹了她。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向她投来敬畏、忌惮或算计的目光。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这种感觉,既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又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她此行的私人目的,模糊而明确:找到那份让拉普兰德痴迷的“心安”。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能凭着直觉,尝试去触碰、去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
她先是像个最普通的游客一样,漫无目的地沿着繁华的街道行走。路过光鲜亮丽的商场橱窗,她只是瞥一眼,里面陈列的奢侈品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在叙拉古,她拥有更多。看到街头艺人卖力地表演,她驻足片刻,觉得吵闹,又默默走开。她走进一家据说是龙门老字号的茶餐厅,点了招牌的奶茶和菠萝油,味道尚可,但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远不如狼吻堡里精心烹制的茶点精致。
这似乎……并不“心安”。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茫然。
她想起了情报中提到的、那张模糊照片里的夜市。或许,那里更接近姐姐的日常?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塞法利亚循着地图和人群的指引,来到了龙门着名的“鲤氏夜市”。这里的喧嚣更甚,人潮几乎摩肩接踵,各种摊位散发着浓郁而混杂的香气,叫卖声、交谈声、锅铲碰撞声汇成一片。
她微微蹙眉,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浓烈的人间烟火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随着人流慢慢移动。她在一个卖烤串的摊位前停下,看着那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撒满孜然和辣椒面的肉串,犹豫了一下,买了两串。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站在路边,小心地咬了一口。
辛辣、咸香、带着炭火气的油脂在口中爆开。很粗犷,很直接,与她习惯的精致饮食截然不同。味道……意外地不坏。她慢慢地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周围。
有下班后结伴而来、大声谈笑的白领,有甜蜜依偎、分享着小吃的情侣,有带着孩子、耐心排队的父母,也有像她一样独自一人、默默吃着东西的男女。他们的脸上,带着各种情绪——疲惫、兴奋、满足、平静。但似乎……很少看到在叙拉古常见的、那种深藏在眼底的警惕与算计。
这就是……平凡人的生活?塞法利亚想。为了生计奔波,为了一点口腹之欲或简单的娱乐而满足。他们的烦恼或许具体而微——房租、工作、感情,不像她,需要权衡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新生政权的稳定。
她无法理解这种“简单”的快乐,但似乎能感受到一点点它所散发出的、温热的能量。
吃完烤串,她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卖各种小饰品和手工制品的摊位前,她停了下来。摊主是个笑容温和的阿戈尔族老妇人。塞法利亚的目光被一个用某种暗蓝色矿石雕刻成的、小小的狼形挂坠吸引住了。那狼的姿态不是攻击性的,而是蹲坐着,仰头望着什么,线条简单,却有种奇异的安静感。
“姑娘,喜欢这个吗?这是用废弃源石结晶的下脚料磨的,不值什么钱,但寓意挺好,叫‘守望’。”老妇人笑眯眯地说。
守望……塞法利亚心中微动。她伸出手,拿起那个挂坠。矿石表面打磨得光滑,触手微凉。
“多少钱?”
“三十龙门币。”
塞法利亚付了钱,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狼形挂坠握在手心。它不值钱,做工也谈不上精美,但这一刻,她不想去计算价值,不想去考虑它是否符合萨卢佐族长的身份。她只是……想拥有它。
就在她将挂坠小心地放入口袋,准备离开时,一个略带惊讶、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塞法利亚?”
塞法利亚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
人群之外,稍显空旷的街角,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正站在那里。拉普兰德手里拿着两盒似乎是刚买的章鱼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德克萨斯站在她身侧,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过来,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吃袋和还没来得及完全放进口袋的挂坠。
塞法利亚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与她们相遇。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想要端起族长的架子,但身上普通的便装和手中的小吃袋让她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姐姐,德克萨斯小姐。好巧。”
拉普兰德几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银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探究:“你怎么在这儿?还……这副打扮?”她凑近了些,鼻翼微动,“还吃路边摊?”
塞法利亚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很快被她压下。她晃了晃手中的小吃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公务结束了。想……体验一下龙门的‘风土人情’。”她看向拉普兰德,熔金般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期待和……忐忑,“姐姐之前不是说,这里……还不错吗?”
拉普兰德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扯开一个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的弧度:“哦?所以你是来……考察‘心安’的?”
被直接点破心思,塞法利亚有些窘迫,但并未否认。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德克萨斯,后者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走吧。”拉普兰德似乎心情不错,将一盒章鱼烧塞到德克萨斯手里,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揽过塞法利亚的肩膀(这个动作让塞法利亚身体瞬间僵硬),带着她往夜市深处走去,“既然来了,就别光站着看。带你去吃点真正‘不错’的。”
德克萨斯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接下来的时间,对塞法利亚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她被拉普兰德半强迫地拉着,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品尝了辣到让她眼泪直流但莫名痛快的烤鱿鱼,喝了味道古怪却据说能消食的酸梅汤,甚至还被塞了一个会发光的、造型可笑的气球。
拉普兰德显得很放松,甚至有些……兴奋?她像个真正的本地人(或者说,像个找到了玩伴的大孩子),兴致勃勃地向塞法利亚介绍着各种小吃,吐槽着某些摊位的味道大不如前,偶尔还会和熟悉的摊主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德克萨斯始终跟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吃着那盒章鱼烧,偶尔在拉普兰德试图给塞法利亚点一些过于“刺激”的食物时,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沉默地守护着这份喧嚣中的宁静。
塞法利亚一开始很不适应这种过于亲昵和随性的氛围,身体僵硬,言辞谨慎。但渐渐地,在拉普兰德那不带任何算计和审视的、纯粹是分享快乐的态度感染下,在周围人群那种放松而投入的氛围包裹中,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不再去思考家族事务,不再去揣测饲夜的意图,不再去权衡每一步的利弊。她只是跟着拉普兰德,吃着那些味道强烈、谈不上健康却让人莫名满足的食物,听着周围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声音,看着姐姐脸上那难得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里开始,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那不是权力带来的炙热,不是胜利带来的亢奋,而是一种……如同浸泡在温水中的、懒洋洋的舒适感。
这就是……“心安”吗?
她不知道。但这感觉,确实不坏。
最后,三人坐在一个卖糖水的小摊的简易桌椅上,每人面前放着一碗清甜爽口的绿豆沙。夜风微凉,吹散了之前的燥热和油腻。
塞法利亚用小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绿豆,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拉普兰德,熔金般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姐姐,”她轻声开口,“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拉普兰德正毫无形象地喝着绿豆沙,闻言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在夜市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她看着塞法利亚,没有嘲笑,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可以暂时不用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德克萨斯安静地坐在旁边,小口吃着她的那份,仿佛她们谈论的话题与她无关,但她存在本身,就是这句话最坚实的注脚。
塞法利亚低下头,看着碗中清澈的糖水,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温暖的光照了进来。
她或许永远无法像拉普兰德这样,彻底挣脱枷锁,随心所欲。她身上背负着萨卢佐的未来,肩负着新叙拉古的责任。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龙门的夜晚,以“塞法利亚·萨卢佐”这个单纯的、作为“妹妹”的身份,她触摸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安心”的轮廓。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她握紧了口袋中那个微凉的狼形挂坠。
至少,她知道,在遥远的龙门,有这样一片喧嚣而宁静的灯火,有这样一份让她感到陌生的“心安”,可以作为她漫长而冰冷征途中,偶尔回望的一点星光。
而这一点星光,或许,就能支撑她走得更远。
喜欢过往如月光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过往如月光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