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却照不进陈渡三人心头分毫。老哑巴伏在老鬼背上，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弱，温热的鲜血不断从背后狰狞的伤口渗出，浸透了简陋的包扎，顺着老鬼的脊背往下淌，每走一步，都在枯黄的草叶上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
陈渡跟在旁边，一手紧紧按在老哑巴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血液流失，另一只手撑着剧痛难忍的肋部，脸色比天边最后一抹亮色还要苍白。他的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强撑。怀里的“血见愁”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药草特有的苦涩，硌在他的胸口，那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老鬼咬着牙，脖颈上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重。他不仅要背负着老哑巴沉重的身躯，还要分神警惕着四周。柴刀就别在腰后，沾着山魈的污血。
“哑巴……撑住……快到了……”老鬼的声音粗嘎，不知是在安慰背上的同伴，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没有人回应。只有老哑巴愈发微弱的呼吸，像破风箱般拉扯着寂静的黄昏。
归途显得格外漫长。来时的路在暮色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悄修改过。恐惧和焦虑像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时，远处山坳里，那点残庙篝火的微光，如同溺水者看到的岸边星火，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到了！”老鬼精神一振，脚步不由得加快。
陈渡也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按在伤口上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残庙不足百步之时，走在最前面的老鬼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绷紧。
“不对劲！”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渡心中一凛，顺着他警惕的目光望去。只见残庙周围，原本应该寂静的林中，隐约有数道黑影在快速移动！那些黑影动作矫健，悄无声息，呈扇形向着残庙包抄过去，绝非庙内妇孺！
是追兵？！还是……张蒲团口中“野人谷”的逃兵？！
庙内的篝火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常，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被人刻意压低，只剩一点微弱的余光。
“妈的！”老鬼低骂一声，轻轻将背上的老哑巴放下，靠在旁边一棵大树后，“老陈，你看着哑巴！我去前面看看！”
陈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他肋下重伤，老哑巴濒危，老鬼一人前去，无异于送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那些黑影大约有七八人，穿着杂乱，但动作间透着行伍的章法，配合默契，封锁了庙宇的几个出口。他们手里拿着的是……腰刀和弓箭！是制式武器！
不是普通的山匪流寇！
陈渡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官兵！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怎么办？庙里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还有阿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庙内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带着惊惶的童音——是阿青的声音！她在喊什么，听不真切，但那一瞬间，陈渡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几乎同时，庙外的黑影似乎收到了信号，其中两人猛地踹开了虚掩的庙门，持刀冲了进去！里面顿时传来女人的惊叫和孩子的哭喊！
“阿青！”陈渡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伤势和危险，拔出后腰的小刀就要冲出去！
“别动！”老鬼死死按住他，眼睛赤红，“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只见庙内火光骤然一亮，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短促的惨叫，一个刚冲进去的黑影竟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庙外的空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
是……老哑巴那半截断橹的痕迹？！
紧接着，庙内响起了老鬼之前教给妇人们用于驱赶野兽的、用木棍敲击陶罐的杂乱声响，夹杂着孟婆婆嘶哑的怒斥和妇人们拼命的叫喊，制造出巨大的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混乱显然出乎了庙外那些人的意料。他们动作一滞，包围圈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机会！”老鬼低吼一声，不再犹豫，“你从侧面绕过去！我吸引他们注意！”
说完，他不等陈渡回应，猛地从藏身处跃出，手中柴刀挥舞，发出巨大的吼声，如同疯虎般冲向庙门正前方的两名黑影！
那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刀迎战。老鬼状若疯魔，柴刀毫无章法地劈砍，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竟然暂时将两人逼退了几步。
趁此机会，陈渡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借着暮色和树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侧面快速接近残庙。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刚才阿青声音传来的方向。
庙内的混乱还在继续。透过破败的窗棂，他看到孟婆婆手持一根燃烧的柴火，奋力挥舞，逼退了一个试图靠近的官兵。三娘和其他几个妇人则拿着木棍、石块，护在孩子们身前，脸上是绝望的疯狂。吴念清缩在角落里，抱着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水虺和李老汉则不知躲到了哪里。
阿青！阿青在哪里？！
陈渡的目光急速扫过，终于在一个倾倒的神龛后面，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阿青双手紧紧捂着嘴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并没有哭喊，只是死死盯着外面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名官兵似乎发现了躲在神龛后的阿青，脸上露出狞笑，持刀便向她藏身之处走去。
“找死！”
陈渡眼中寒光爆射，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在这一刻都被滔天的杀意取代！他如同离弦之箭，从破窗猛地撞入庙内，手中小刀带着积攒的所有力量和愤怒，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名官兵持刀手腕的筋络！
“啊！”官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腰刀“当啷”落地。
陈渡毫不停留，手腕一翻，刀尖向上，顺势划向对方的咽喉！那官兵惊恐地后退，刀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出一溜血珠。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庙内的官兵和妇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陈爷！”孟婆婆惊喜交加地喊道。
“爹！”阿青也从神龛后跑了出来，扑向陈渡。
陈渡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染血的小刀横在身前，冰冷的目光扫过庙内剩余的三名官兵。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和决绝，却让那三名官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庙外，老鬼的怒吼声和兵刃交击声依旧激烈。
庙内，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陈渡剧烈地喘息着，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衣襟，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他能感觉到力量正在快速流失，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必须尽快解决庙内的敌人，去帮老鬼。
他深吸一口气，将阿青往孟婆婆的方向轻轻一推，低声道：“带她躲好。”
然后，他握紧了手中那柄沾血的小刀，向着那三名官兵，迈出了脚步。
脚步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残庙之内，血腥弥漫。
残庙之外，杀声未歇。
而归途上，那个被暂时遗忘在树后的身影，呼吸已微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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