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那道山梁，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滞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夹杂着腐朽的气味。眼前的林子与之前走过的截然不同，树木更高大，枝叶更茂密，几乎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如同垂死的萤火，挣扎着穿透下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黑色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没什么声音，却仿佛随时会陷下去。藤蔓如同怪物的触手，从树干上垂落，缠绕交织，形成一道道天然的障碍。
这就是采药人张蒲团所说的“不太平”的老林子。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应该就是他提到的瘴气。
陈渡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这令人不适的空气，肺部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烧感。他撕下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递给老鬼和老哑巴：“捂住口鼻，尽量少吸气。”
老鬼骂骂咧咧地接过布条，在脸上胡乱缠了几圈。老哑巴则沉默地照做。
三人继续深入。林子里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只有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和脚踩在腐殖层上的微弱声响。那寂静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陈渡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张蒲团描述的“血见愁”——暗红色叶子，杆上有细刺。他的肋下依旧疼痛难忍，额头的冷汗不断渗出，混合着林间的湿气，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老鬼手持柴刀，走在最前，每一次挥刀劈开挡路的藤蔓都显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发泄内心的不安。老哑巴断后，他的脚步放得极轻，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昏暗的林间，隐约出现了一片异样的颜色——那是几株簇生在一起的植物，叶子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红色，茎秆上果然密布着细小的尖刺。
“找到了！”老鬼低呼一声，带着一丝兴奋，快步上前。
陈渡心中也微微一松，正要跟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左侧不远处的一丛茂密灌木，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风在这密林里几乎感觉不到。
“小心！”陈渡厉声喝道，同时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撤！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那丛灌木后激射而出，直扑向最前面的老鬼！那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股腥风！
老鬼毕竟经验丰富，听到陈渡警告，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向下一蹲，同时柴刀向上反撩！
“锵！”
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林间炸开！火星四溅！
那灰影与柴刀一触即分，落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横枝上，显出身形。那竟是一只体型硕大、毛色灰黑的山魈！它面目狰狞，獠牙外露，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三人，口中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嗬嗬声。它的爪子异常锋利，刚才与柴刀碰撞，竟然只在上面留下了几道浅痕。
“妈的！是这鬼东西！”老鬼惊魂未定，握刀的手微微发麻，背上惊出一层冷汗。若不是陈渡提醒得及时，他刚才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老哑巴瞬间移动到陈渡身前，断橹横握，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树上的山魈。
陈渡的心沉了下去。山魈性烈，报复心极强，而且往往是群居。一只出现，意味着附近很可能还有更多。
果然，树上的山魈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声音在密林中传开。四周的灌木和树冠中，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起，粗略看去，竟有七八只之多！它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三人困在了中间。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背靠背！”陈渡低喝。
三人立刻背靠背站成一个三角阵型。老鬼面对正面，柴刀舞动，发出呼呼的风声，试图威慑逼近的山魈。老哑巴守住一侧，断橹如同盾牌。陈渡则忍着剧痛，手握小刀，目光扫视着另外两个方向。
山魈们显然被老鬼的柴刀震慑了一下，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围着他们不停地跳跃、嘶叫，发出各种怪声，试图扰乱他们的心神。那尖锐的声音钻入耳膜，让人心烦意乱。
僵持了片刻，一只体型稍小的山魈似乎按捺不住，从侧后方猛地扑向陈渡！速度快如闪电！
陈渡早有防备，身体一矮，小刀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向山魈扑来的前肢！但那山魈异常灵活，在空中竟然强行扭转身形，爪子擦着陈渡的肩膀划过，带起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与此同时，其他山魈也动了！它们配合默契，从不同方向同时发起攻击！老鬼怒吼连连，柴刀挥舞得密不透风，逼退了两只。老哑巴则依靠着断橹的坚固，硬生生挡住了另一侧的扑击，但手臂也被抓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陈渡这边压力最大，他伤势未愈，动作稍显迟缓，面对两只山魈的夹击，只能凭借经验和本能勉强周旋，小刀划破了一只山魈的皮毛，却未能造成致命伤。
混战中，一只山魈似乎看出了陈渡是弱点，佯攻老哑巴，却突然转向，利爪直掏陈渡的后心！
“陈爷小心！”老鬼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另外两只死死缠住。
眼看利爪就要及体，一直沉默防守的老哑巴，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他竟不顾身前另一只山魈的攻击，猛地向后撞去，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硬生生替陈渡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噗嗤！”
利爪深深嵌入老哑巴的肩胛骨附近，鲜血瞬间涌出！
老哑巴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但他愣是咬着牙，反手一橹横扫，将那只偷袭的山魈逼退！
“哑巴！”陈渡心头巨震，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不再防守，眼中寒光爆射，趁着那只山魈被老哑巴逼退的瞬间，合身扑上，小刀如同附骨之疽，避开骨骼，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它的咽喉！
“呃……”那山魈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倒地抽搐起来。
首领被杀，其他山魈顿时一阵骚动，攻势稍缓。
陈渡趁机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哑巴，看到他背后那狰狞的伤口和汩汩涌出的鲜血，眼睛瞬间红了。
“走！”他嘶声吼道，不再恋战。老鬼也逼退身前的山魈，三人护着受伤的老哑巴，且战且退，向着来路拼命冲去。
山魈们似乎被陈渡那狠厉的一刀震慑，又或是顾忌同伴的尸体，追击并不猛烈，只是远远地跟着，发出不甘的啼叫。
三人狼狈不堪地冲出那片令人窒息的老林子，直到再也听不到山魈的声音，才敢停下来喘息。
老哑巴失血过多，脸色灰败，靠在树干上，几乎站立不稳。陈渡撕下自己的衣襟，想要替他包扎，但那伤口太深，简单的按压根本无法止血。
“必须……必须找到‘血见愁’……”陈渡看着老哑巴背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声音因为焦急和自责而颤抖。若不是为了救他，老哑巴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猛地想起，刚才发现“血见愁”的地方，就在那片林子的边缘！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陈渡对老鬼交代一句，不顾自身的伤势和疲惫，转身又冲回了那片刚刚脱离险境的瘴林。
老鬼想阻拦已来不及，只能咬牙守住老哑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陈渡凭着记忆，快速穿梭在林间，很快找到了那几株暗红色的“血见愁”。他顾不上杆上的尖刺，徒手扯下几把叶子，用力揉搓，挤出暗红色的汁液，又连根拔起几株，转身就跑。
当他带着沾满泥土和鲜血的“血见愁”冲出林子时，老哑巴已经因为失血而意识模糊。
陈渡立刻将揉碎的叶子敷在老哑巴背后的伤口上，那暗红色的汁液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涌出的鲜血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他又将剩下的植株塞进怀里。
“快！回庙里！”陈渡和老鬼一左一右架起老哑巴，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沿着来路，拼命向山神庙的方向赶去。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血迹滴落在归途的草叶上，如同绽开的、不祥的花。
而那片吞噬光线的瘴林，在他们身后，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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