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初现的、带着茫然与困惑的清明,并未持续太久。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双重新睁开的眼睛,被强行隔绝、压抑了数月的意识洪流,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地冲回了傅天融脆弱而尚未完全准备好的大脑。
几乎是焦距凝聚的下一秒,傅天融的眉头猛地死死拧紧,额头上瞬间迸出细密的冷汗。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那双刚刚才寻回一丝清明的眼睛,骤然被一片混乱和痛苦所覆盖。
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斥着太多、太杂、太快的碎片!
破碎的画面,失真的声音,扭曲的感觉……如同被炸碎的玻璃,每一片都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辆高速行驶的车内,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带,车载音响里流淌着低沉的交响乐……然后,是刺眼到极致的远光灯,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蛮横地占据了整个视野!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玻璃粉碎的尖啸、身体被巨大力量狠狠抛掷撕扯的剧痛……以及,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画面猛地切换。
是傅氏总部顶楼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正站在投影幕布前,语气冷静地分析着下一季度的战略布局,台下是众多高管专注或敬畏的眼神……
碎片又跳转。
是某个慈善晚宴的角落,衣香鬓影,流光溢彩,他端着酒杯,疏离地应付着各色人等的寒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人群中一张带着几分倔强和不安的、属于张丽涵的侧脸……
再一闪。
是祖父傅佳龙的书房,沉香的烟雾袅袅,老人坐在太师椅上,语重心长地交代着什么,语气里是沉重的托付与期望……
是父亲傅宇成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里有赞许,也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二叔傅宇奇那看似热情、眼底却深藏算计的笑容……
是堂弟傅天豪在某个项目争执时,那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敌意……
无数的人脸,无数的场景,无数的对话片段,如同失控的万花筒,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碎裂!快乐的、紧张的、成功的、失败的、温暖的、冰冷的……所有被昏迷按下了暂停键的记忆,此刻不分先后,不论轻重,一股脑地倾泻而下,试图在瞬间重新填满那片荒芜了太久的意识之海。
这粗暴的“灌入”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副作用。剧烈的、如同有钢针在不断穿刺的头痛猛地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要抬手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酷刑。
“天融!天融你怎么了?”张丽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痛苦状态吓得魂飞魄散,方才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担忧所取代。她紧紧抓住他颤抖的手,连声呼唤,试图将他的意识从那片混乱的旋涡中拉回来。
听到她焦急的声音,傅天融混乱的目光有瞬间的凝聚,艰难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迷茫,还有一丝……试图辨认和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他似乎想从这张此刻写满担忧的脸上,找到一丝能够稳定这疯狂世界的坐标。
“头……痛……”他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明显的痛苦煎熬。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张丽涵急忙按响呼叫铃,一边用颤抖的手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没事的,没事的,放松,慢慢呼吸……你刚醒,需要时间,别急,别强迫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是一道微弱却持续的光,试图穿透他脑海中那场狂暴的记忆风暴。
医生迅速赶来,检查后,语气凝重而理解地对张丽涵解释:“这是意识复苏过程中常见的现象,记忆碎片化回归,大脑处理不过来,会导致剧烈的头痛和精神混乱。这是好事,说明他的大脑在高速重启和整合,但这个过程对他而言非常痛苦。需要时间,需要安静,尽量不要让他情绪激动,也不要强迫他立刻回忆什么。”
张丽涵看着病床上因痛苦而蜷缩、眉头紧锁的傅天融,心如刀绞。她明白了,苏醒,并非简单的睁开眼睛,而是伴随着意识重建的剧烈阵痛。他需要时间,将这些汹涌而来的、混乱的记忆潮水,慢慢梳理,重新拼凑,找回那条属于“傅天融”的、连贯的生命之线。
她握紧了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低语:“没关系,天融,我们慢慢来。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一起把这些碎片……捡起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病房内,激烈的风暴从外部转移到了床上之人的脑海之中。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冲击着意识的堤岸,而守护在岸边的她,准备好了用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陪伴他度过这重建过程中,最混乱也最关键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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