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整，林薇站在了“云顶餐厅”那扇需要专属密钥才能开启的琉璃大门前。
餐厅位于本市最高建筑之巅，名副其实。透过环绕式的巨大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仿佛将银河踩在脚下。这里与其说是餐厅，不如说是一个极致的权力秀场，安静得只剩下悠扬的古典乐和酒杯轻碰的脆响，每一道注视的目光都带着无形的权衡与打量。
林薇身上穿的是一条顾夜沉命人送来的黑色缎面长裙，款式简洁，剪裁却极尽精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又不过分张扬。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排，既是包装，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是他带来的人。首饰只有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衬得她未经过多修饰的脸庞愈发清丽，也符合她眼下“落魄但力求体面”的人设。
侍者恭敬地为她引路。餐厅中央最好的观景位置，顾夜沉已经在了。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贵气。他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竟透出一种罕见的……孤寂感。
林薇迅速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顾总。」她轻声开口。
顾夜沉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审视了片刻，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说：「坐。」
林薇依言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注意到，桌上已经摆放了开胃菜和醒好的红酒，但显然，今晚的另一位主角还没到。
「刘启明，刘总，」顾夜沉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语气平淡无波，「深耕地产行业三十年，人送外号‘笑面佛’。表面上和气生财，背地里手段狠辣，最擅长给人下套。他儿子刘晟，就是个被他惯坏了的草包。」
他是在向她介绍今晚的对手，也是在提醒她接下来的危险程度。
「我明白了。」林薇点头。她明白，顾夜沉带她来，绝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她要在这场鸿门宴里，扮演好他需要的角色——一个有用的，但又不会聪明到引起他警惕的“囚徒”。
几分钟后，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哎呀，顾总！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车，让您久等了！」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中式盘扣上衣，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正是刘启明。他身后跟着一个眼神飘忽、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年轻男人，正是昨晚在“夜色”被林薇套话的刘晟。
「刘总言重了，我们也刚到。」顾夜沉站起身，礼节性地与刘启明握了握手，态度不卑不亢。
刘启明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林薇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这位是？」
「我的助理，林薇。」顾夜沉的介绍言简意赅。
林薇适时地露出一个得体的、略带一丝紧张的微笑：「刘总，您好。」
「林助理，幸会幸会。」刘启明笑眯眯地，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她那双与这身精致装扮略有些不符、带着些许疲惫却努力振作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众人落座。刘晟的目光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林薇，显然昨晚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也摸不准林薇和他父亲、顾夜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寒暄过后，话题很快切入正题。
「顾总，城东那块地，听说贵集团势在必得啊？」刘启明夹了一筷子菜，状似随意地问道。
「有价值的项目，自然值得投入。」顾夜沉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是自然。不过嘛，」刘启明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最近政策风向有点变化，听说上面要对这种大型商业综合体的环保评估提出更高要求。这一来二去，成本可就大大增加了啊。我也是听到些风声，特意来提醒顾总一声。」
林薇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开始下套了。先用虚假的底价让刘晟泄露给她，现在又亲自上场，用所谓的“政策风向”来动摇顾夜沉的判断，甚至试图诱导他放弃或降低投标价。若顾夜沉信了，要么放弃这块肥肉，要么在投标中因预算判断失误而失利。
顾夜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刘启明见顾夜沉似乎有兴趣，说得更起劲了，引经据典，仿佛内部消息确凿无疑。
就在这时，林薇轻轻放下手中的叉子，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看向刘启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新助理的谨慎和好学：
「刘总，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之前在做项目前期调研的时候，也特别关注过。我记得上周发改委刚发布的《关于优化商业地产项目审批流程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里，好像提到了要‘简化流程，明确标准’，特别强调了避免因环保评估等环节产生不必要的拖延和成本。您听到的风声，是不是对这个文件的误读呢？」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平缓，没有丝毫攻击性，仿佛只是在虚心求教。
但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刘启明精心编织的气球。
刘启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没能逃过林薇和顾夜沉的眼睛。他打了个哈哈：「哦？还有这个文件？可能是我手下的人信息滞后了，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们！林助理很用心啊，连征求意见稿都关注到了。」
「只是分内工作。」林薇微微低头，一副谦逊模样。
顾夜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掩去了嘴角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没有看林薇，但周身那种冰冷的压迫感，似乎悄然散去了一丝。
刘晟在一旁如坐针毡，忍不住低声对他父亲说：「爸，我早说了，顾总身边的人不简单……」
「闭嘴！」刘启明低声呵斥了一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试图转移话题。
然而，林薇的这次“无意”间的精准反击，已经打破了刘启明的节奏。接下来的谈话，顾夜沉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他不再给刘启明绕圈子的机会，几次精准的问题直指刘氏集团目前几个关键项目的资金链痛点，逼得刘启明额头微微见汗，应对渐渐吃力。
饭局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刘启明借口还有应酬，带着一脸不甘和惶恐的刘晟先行离开。
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顾夜沉和林薇两人。窗外的夜景愈发璀璨，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侍者撤走了残羹，送上了餐后饮品。顾夜沉的是黑咖啡，林薇的是一杯温热的牛奶——这是他刚才未经她询问，直接为她点的。
「看来，你这个‘囚徒’，脑子还没被关傻。」顾夜沉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但少了之前的尖锐。
「只是不想那么快被淘汰出局，」林薇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传来暖意，「也不想……因为我的无能，连累顾总判断失误。」她依旧维持着“被迫”和“寻求庇护”的姿态。
顾夜沉凝视着她，没有说话。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餐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忽然，他朝她伸出了手。
林薇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强行克制住了。他要做什么？
他的手并没有碰触她，而是越过她的脸颊，轻轻从她鬓边拂过，指尖似乎拈下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头发上，沾了点东西。」他语气平淡地解释。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远远超出了上司与助理，甚至是试探者与囚徒的界限。林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热意涌上耳根。她不确定这是他新的试探，还是……
「演技依然在线，」他收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连生理反应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林薇：「……」她无法辩解。因为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究竟是本能，还是演技。
「走吧。」顾夜沉站起身，不再看她，径直朝外走去。
林薇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乘坐专属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顾夜沉的司机已经开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等在门口。他拉开后座车门，顾夜沉弯腰坐了进去，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坐进了后座——作为“助理”，这是合乎情理的。
车厢内空间宽敞，但因为他的存在，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两人并排坐着，却像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顾夜沉一直闭目养神，没有说话。林薇也乐得安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中复盘着今晚的一切。
突然，车子一个紧急避让，似乎是躲避前方突然变道的车辆。巨大的惯性让林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顾夜沉的方向摔去。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期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固定回原位。
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收回，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林薇猛地睁开眼，对上顾夜沉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眸。黑暗中，他的视线锐利如炬，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连身体的自然反应，」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又仿佛夹杂着别的什么，「也能演出来吗，林首席？」
他叫她“林首席”。不是林助理，不是林薇。
而是那个代表着100%成功率，代表着冰冷计算和无情的……首席攻略者。
林薇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解释和伪装，在他这句直指核心的质问和肩膀上那滚烫的触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到底，信了她几分？
他又到底，是在试探，还是……在确认什么？
迈巴赫在夜色中无声滑行，车内的两人，在无声的硝烟与这突兀的、真实的体温交换中，陷入了一种更加危险而暧昧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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