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这是市场部提交的关于城东那块地的最终分析报告。」
林薇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轻轻放在顾夜沉那宽大得足以映出人影的办公桌上。她的声音平静，姿态恭谨，与这间顶层办公室里压抑的冰冷气息完美融合。
顾夜沉没有立刻去碰那份文件。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交叉置于腹前，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她。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
「林助理，」他缓缓开口，声线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效率很高。我记得，这个项目原本是李经理在跟，他花了半个月毫无进展，到你手里，三天就解决了？」
林薇微微垂眸，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视线。「我只是整合了李经理前期的资料，做了一些补充调研，运气好，找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运气？」顾夜沉轻嗤一声，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运气，只有能力，或者……别有用心。」
最后几个字，他吐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林薇。
她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属于一个尽职助理的平静。「顾总说笑了，我只是做好分内工作。」
「分内工作？」顾夜沉终于拿起那份报告，漫不经心地翻动着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你的‘分内’，包括昨晚在‘夜色’，‘偶遇’刘氏集团的那位纨绔少爷，并且‘恰好’听到了他关于投标底价的醉话吗？」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昨晚的行动极为小心，确认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眼线，却没想到还是落入了他的监控之中。不，或许不是监控，而是……预料。他早就猜到她为了快速取得进展，会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被看穿后的慌乱，但很快被倔强取代：「是。我认为这是获取信息最高效的方式。结果也证明，这对公司有利。」
「有利？」顾夜沉合上报告，随手丢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份废纸，「林薇，你知不知道，刘家那位少爷虽然不成器，但他父亲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你确定你听到的‘底价’，不是他故意放出来钓你的饵？」
林薇抿紧了唇。这一点，她不是没想过。但在主系统无形的进度条压迫下，她必须兵行险着，快速取得顾夜沉的“信任”——哪怕是扭曲的、建立在利用基础上的“兴趣”。
「我……做了交叉验证。结合刘氏近期的资金流向和合作伙伴的变动，那个底价的可信度很高。」她试图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无懈可击。
顾夜沉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凉。「很好的分析能力。缜密，冷静，善于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你自己。」他的目光在她素净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扫过，「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确实是套取情报最好的武器。」
他的话像刀子，一下下刮着她的尊严。林薇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并非全然伪装。她知道他在故意羞辱她，在试探她的底线，在逼她露出破绽。
她必须接住这场戏。
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她强行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她低下头，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总，我没有……我没有利用自己。我只是想证明我的价值，想……留下来。」
「留下来？」顾夜沉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凛冽的松木香气，此刻却充满了危险的味道。「为什么那么想留下来？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背后那个东西交给你的任务？」
他的手指，冰冷而修长，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薇仿佛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黑色漩涡——那里有憎恶，有怀疑，有历经背叛后的创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对于“真实”的渴望。
「看着我，林薇。」他的声音低沉如魔咒，「告诉我，你的系统，这次又给你下达了什么指令？获取我的信任？瓦解我的防线？还是像上次一样，在榨干我的利用价值后，再给我致命一击，嗯？」
林薇的瞳孔微缩。他果然记得！虽然可能不是全部，但那刻骨的仇恨和警惕，分明来源于上个世界终结时的惨烈。
泪水恰到好处地从她眼角滑落，冰凉地滴在他的手指上。她没有挣脱，反而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望着他，声音哽咽却清晰：
「没有指令……或者说，唯一的指令就是活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顾总，你相信吗？不是所有任务者，都是心甘情愿的。有些人，只是……身不由己的囚徒。」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坦白”，以退为进，将自己摆在“被迫者”的位置上。这是目前破局唯一可能的方向。
顾夜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掐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囚徒？呵，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囚徒！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囚徒，能拥有首席攻略者100%成功率的辉煌战绩？」
「那都是用鲜血和背叛堆砌起来的勋章！」林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真实的、压抑不住的痛苦，「每一次任务，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接近目标，获取感情，然后亲手摧毁！你以为我想吗？我不想夜里被噩梦惊醒！我不想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我的算计而变得支离破碎！」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泪水涟涟，这些话语半真半假。真的是那份负罪感，假的是她将其完全归咎于被迫。但此刻，情绪必须足够有感染力。
「上个世界……上个世界……」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眼神涣散，声音颤抖，「我看着你……看着我……我不想那样的……我不想你死……那是惩罚！是主系统对我心软的惩罚！它逼我亲手……亲手……」
她的话语凌乱，却精准地戳向了顾夜沉记忆中最模糊也最痛楚的区域。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僵，掐着她下巴的手力道松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混乱。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一些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硝烟，背叛，还有一双……充满痛苦却依然试图保护他的眼睛。
「闭嘴！」他低吼一声，甩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呼吸有些急促。
林薇顺势软软地靠在办公桌边缘，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着。她在赌，赌那被篡改和封锁的记忆之下，属于“顾夜沉”本身的情感并未完全泯灭。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顾夜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演技不错，林薇。几乎……以假乱真。」
林薇心中微凛，但知道不能松懈。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露出一抹凄然的苦笑：「顾总认为这是演技，那就是吧。毕竟，在您眼里，我的一切都是数据，都是虚假的。」
她扶着桌子站直身体，微微鞠躬：「报告已经送到，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步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浮和脆弱，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顾夜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晚七点，‘云顶餐厅’。陪我参加一个饭局。」
林薇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是工作需要吗？」
「不，」顾夜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囚徒’的需要。让我看看，你这副‘身不由己’的模样，能不能骗过刘家那只老狐狸。」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但他给了她一个继续表演的舞台。他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既是一种测试，也可能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或者，两者皆有。
「好。」她轻声应下，打开了门。
在她身后，顾夜沉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深沉如夜。他抬手，轻轻摩挲着刚才触碰过她泪水的手指，那一点湿意早已冰凉。
「身不由己的……囚徒？」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林薇，你最好祈祷，你这次的‘剧本’，足够打动我。」
他转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商业帝国。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那些该死的、不断闪回的碎片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当她哭着说“不想你死”的时候，他的心脏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而在他看不见的数据层面，主系统的警告日志悄无声息地划过一行：
【警告：目标单位情感波动阈值异常升高。监测到未知干扰信号……分析中……建议加强监控力度。】
一场在刀尖上舞蹈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序幕。谎言与真实交织，救赎与毁灭同行。而他与她，都在这淬毒的蜜糖中，寻找着那一丝渺茫的、名为“真相”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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