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苏州城的雪渐渐化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珠,落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湿痕。暖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给黛瓦白墙镀上层柔光,街巷里的烟火气也渐渐浓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糖粥藕”,绣坊的伙计晾晒着新染的绸缎,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谢玥穿着件月白色的袄裙,外罩一件水绿色的比甲,带着丫鬟晚晴,揣着几两碎银子,兴致勃勃地往街市上走。自打冬至家宴后,她在别院闷了两日,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着出来逛逛,顺便给嫂嫂,谢研和谢语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小姐,前面就是城隍庙街了,听说那里有个摊子卖糖画,做得可精致了。”晚晴指着不远处的街巷,眼睛亮晶晶的。
谢玥笑着点头,正想加快脚步,却听见旁边一条窄巷里传来争执声,夹杂着老人的哀求与地痞的叫嚣。她脚步一顿,对晚晴道:“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到巷口,往里一瞧,只见三个穿着短打、流里流气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年迈的货郎。那货郎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上的粗布棉袄打了好几块补丁,手里紧紧护着一副旧木货郎担,担子里摆着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还有几样小巧的木雕。
“老东西,识相点就把钱交出来,不然这担子里的玩意儿,我们可就全拿了!”为首的汉子歪着嘴,伸手就要去扯货郎担的绳子。
货郎死死拽着担子,声音带着哭腔:“各位大爷,饶了我吧!这是我攒了半个月才进的货,卖了钱还要寻孙子,实在没多余的银钱啊!”
“寻孙子?我看你是故意装可怜!”另一个汉子不耐烦了,伸手就推了货郎一把。老人本就瘦弱,被这么一推,踉跄着往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在石板路上。
“住手!”
一声清脆的呵斥响起,谢玥快步冲进巷子里,挡在了货郎身前。她虽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却脊背挺直,眼神清亮,透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那三个地痞见出来个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嗤笑起来:“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也敢管爷爷们的事?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晚晴吓得脸都白了,拉着谢玥的衣角:“小姐,咱们还是去叫人吧。”
谢玥却没动,她想起前几日跟着周云溪学武时,嫂子说的“遇事莫慌,先守后攻”。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软鞭。那是周云溪特意为她准备的,鞭身轻巧,却足够防身。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谢玥冷冷看着那几个地痞,“赶紧离开,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为首的汉子被她的气势唬了一下,随即又恼羞成怒:“报官?我看你是找死!”说着,就挥着拳头朝谢玥打来。
谢玥早有防备,脚步轻轻一侧,避开了拳头,同时手腕一扬,软鞭“唰”地抽了出去,正好打在那汉子的手腕上。汉子吃痛,嗷地叫了一声,捂着手腕后退了两步。
另外两个地痞见状,也冲了上来。谢玥沉着应对,软鞭在她手中如同活物,时而抽向对方的手腕,时而缠住对方的脚踝。她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这半年又跟着周云溪学习,虽不比江湖高手,对付这几个没什么章法的地痞,却也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功夫,三个地痞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看着谢玥手里的软鞭,再也不敢上前。“算你狠!我们走!”为首的汉子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另外两人狼狈地跑出了巷子。
谢玥收起软鞭,转身去扶货郎:“老伯,您没事吧?”
货郎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谢玥的眼神满是感激,他颤着手给谢玥作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这担子里的东西就全没了。”
谢玥连忙扶住他:“老伯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她看着货郎担子里散落的货品,又看了看老人通红的眼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您方才说,要寻孙子?”
货郎叹了口气,坐在货郎担旁的石阶上,声音带着哽咽:“是啊。八年前,我那五岁的孙子在门口玩,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和老婆子,儿子儿媳四处打听,也没找到消息。后来老婆子急得病倒了,没多久就走了。我只能挑着这货郎担,一边走街串巷卖东西,一边寻孙子。这些年,从江南到中原,又从原路回来,可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说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一个孩童的模样,虽然线条简单,却能看出眉眼间的清秀:“这是我凭记忆画的,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谢玥看着那张画,又想起哥哥谢浩楠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当年哥哥被拐到中原,吃了那么多苦,若不是遇到好心人,恐怕早就没了性命。她握住货郎的手,轻声道:“老伯,您别担心。我大哥如今在苏州府衙当差,他最是体恤百姓,说不定能帮上您的忙。我带您去找他。”
货郎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谢玥让晚晴看着货郎担,自己扶着货郎,慢慢往苏州府衙走去。一路上,货郎不停地说着自己孙子的小名、身上的胎记,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谢玥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安慰他几句。
到了府衙门口,守卫见谢玥穿着讲究,又认得她是谢浩楠的妹妹,立刻放行。谢玥扶着货郎走进府衙,穿过庭院,就见谢浩楠正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堆卷宗皱眉。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官袍,头发用玉簪束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威严。
“大哥。”谢玥轻声唤道。
谢浩楠抬头,见是妹妹,还有一个陌生的老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笔:“玥儿?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谢玥把方才在巷子里的事说了一遍,又把货郎寻孙子的遭遇讲给谢浩楠听。谢浩楠听完,看向货郎,眼神里满是同情。他站起身,走到货郎面前,刚要开口询问细节,却突然顿住了。眼前这老人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皱着眉,仔细打量着货郎,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是多年前的冬天,他被拐卖到中原王家村,在王老实家当牛做马,冬天里没有棉衣,手上冻得全是冻疮,又疼又痒,夜里常常睡不着觉。有一天,一个挑着货郎担的老人路过王家村,见他可怜,悄悄塞给了他一盒冻疮膏,还递给了他一本泛黄的画册。
那画册上画着江南的烟雨、小桥、乌篷船,还有盛开的荷花。就是那本画册,让他在寒冷的异乡,有了对江南的念想,也支撑着他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
“老伯,”谢浩楠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是不是去过中原的王家村?大概十年前的冬天,您是不是给过一个手上长冻疮的小男孩一盒冻疮膏,还有一本画着江南风光的画册?”
货郎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仔细打量着谢浩楠,看着他的眉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激动地上前一步,抓住谢浩楠的胳膊:“你……你就是那个小娃娃?当年在王家村,穿着破棉袄,冻得缩在墙角的那个孩子?”
谢浩楠用力点头,眼眶瞬间红了:“是我!老伯,真的是您!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见到您!”
当年他从王家村出来后,一直记着那位货郎的恩情,也曾四处打听,可那货郎是走街串巷的,没有固定的住处,始终没有消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恩人,没想到今日竟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货郎也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谢浩楠,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官袍,哽咽道:“好,好啊!没想到你现在成了大官,真是苦尽甘来了!当年见你可怜,就想着帮你一把,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谢玥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重逢的场景,眼眶也湿了。她没想到,哥哥当年遇到的恩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位货郎。
两人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谢浩楠扶着货郎坐下,又让人端来热茶。货郎喝了口茶,缓了缓神,才说起自己的遭遇:“当年从王家村回来后,我就回了江南老家,可刚到家,就发现孙子被人贩子拐走了。这些年,我挑着货郎担,走遍了江南各州府,甚至又去了一趟中原,可始终没找到他的踪迹。”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画着孙子模样的纸,递给谢浩楠:“谢大人,求求你,帮我找找孙子吧。我老婆子走了,儿子儿媳说出去找孩子,也没回来,如今就剩我一个人,要是找不到孙子,我死也不瞑目啊。”
谢浩楠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孩童画像,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当年被拐的痛苦,更能体会货郎寻孙的艰辛。他郑重地将纸收好,对货郎道:“老伯,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当年您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我在府衙当差,定当竭尽全力帮您寻找孙子。”
他又让人拿来笔墨,让货郎写下孙子的详细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失踪地点、身上的胎记,还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货郎在苏州城外的小镇上租了间小房子,平日里就在附近的街巷卖货。谢浩楠也写下了自己的官邸地址和府衙的联系方式,递给货郎:“老伯,您拿着这个,要是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找我。我也会让人在各州府张贴告示,一旦有线索,立刻通知您。”
货郎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对着谢浩楠连连作揖:“多谢谢大人!多谢谢大人!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谢浩楠连忙扶住他:“老伯,您当年帮过我,如今我帮您是应该的。咱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往后有消息,也好及时告知。说不定,我们能早日找到你牵挂的人。”
货郎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希望。他知道,有谢浩楠帮忙,找到孙子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又聊了一会儿,货郎担心自己的货郎担还在巷子里,便起身告辞。谢浩楠让手下的衙役护送他回去,顺便帮他把货郎担取回住处。货郎感激不尽,跟着衙役离开了府衙。
看着货郎离去的背影,谢浩楠心里感慨万千。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暖阳,想起当年那本画着江南风光的画册,想起货郎塞给他的那盒温热的冻疮膏,眼眶又红了。
谢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哥,没想到你和老伯还有这样的缘分。”
谢浩楠转过身,看着妹妹,笑了笑:“是啊,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当年他帮了我,如今我能帮他寻找孙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希望这次,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他知道,寻人的路或许还很长,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不仅为了货郎,也为了那些和他一样,曾在苦难中挣扎,却从未放弃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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