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小径险峻湿滑,萧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逃窜。身后观星阁方向的厮杀声与阵法轰鸣声如同催命符,鞭策着他不敢有片刻停歇。脑海中回荡着观星阁主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异星”、“血脉”、“王朝兴衰”……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心神。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是追寻父辈真相的流亡者,却从未想过,自己本身,就是风暴的中心,是那个可能颠覆一切的“变数”。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力量感,而是巨大的茫然与沉重。他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终于跌跌撞撞下到山脚,果然在指定地点找到了两匹拴在隐蔽处的骏马和一些干粮清水。没有时间犹豫,他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向着北方,亡命狂奔。
云雾山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个逐渐模糊的、充满血腥与谜团的噩梦。但萧璟知道,噩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舞台。
接下来的路途,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粗略的方向感和一路小心打听,穿梭于山林荒野之间。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怀中的星图残卷和锁钥金胆,此刻感觉重若千钧。观星阁主让他去北境寻找林风,那是他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越往北,景色越发荒凉。郁郁葱葱的林木逐渐被耐寒的针叶林和莽莽荒原取代,气候也愈发寒冷干燥。沿途遇到的村镇越来越稀疏,民风也更显彪悍。关于北境战事的流言也开始零星传入耳中——戎族骑兵肆虐,边军损失惨重,局势不容乐观。
这日黄昏,萧璟人困马乏,寻了一处背风的土坡歇脚。他啃着冰冷干硬的饼子,就着皮囊里的凉水吞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苍茫的荒野。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寂而疲惫。
就在他准备起身继续赶路时,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异响!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骑,正从侧后方快速接近!
追兵?!他们怎么会这么快?!萧璟心中大骇,立刻翻身上马,催动坐骑向前狂奔!
然而,身后的马蹄声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他回头望去,只见暮色中,七八骑黑衣人正风驰电掣般追来,这些人骑术精湛,身形彪悍,绝非普通官兵,更像是……专业的杀手!
是萧琰派出的另一批暗卫?还是……其他势力?
不容他细想,一支冷箭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嗖”地钉在前方的枯树干上,箭尾剧颤!
“驾!”萧璟伏低身子,将马速提到极限。然而,他骑的并非战马,负载又重,速度远不及身后那些明显经过精心挑选的骏马。距离在迅速拉近!
又是一轮箭矢射来!这一次,一支箭狠狠钉入了萧璟坐骑的后臀!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凄厉长嘶,人立而起,随即便失控般向前栽倒!萧璟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那几名黑衣人已然追至,呈扇形将他包围。他们勒住马,并未立刻下杀手,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如同鹰隼般锁定着倒在地上的萧璟。
“小子,跑得倒挺快。”刀疤脸的声音沙哑难听,“把东西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东西?他们果然是冲着金胆和星图来的!萧璟心中冰冷,是观星阁的动静引来了他们?还是自己的行踪早已暴露?
他握紧了袖中暗藏的、从马鞍旁抽出的防身短刃,强撑着站起身,背靠着一块岩石,眼神凶狠地瞪着对方:“你们是谁的人?”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刀疤脸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拿下!死活不论!”
两名黑衣人翻身下马,手持钢刀,狞笑着向萧璟逼近。
萧璟自知绝无幸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支弩箭如同鬼魅般从侧前方的灌木丛中射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两名下马黑衣人的咽喉!两人哼都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变故突生!刀疤脸和剩余的黑衣人又惊又怒,立刻调转马头,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什么人?!藏头露尾,给老子滚出来!”刀疤脸厉声喝道。
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那人,萧璟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他绝未想到会在此地出现的人!
影七!
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北境的荒原上!
只是,眼前的影七,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他依旧戴着那副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线条似乎更加冷硬。他身上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却掩不住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属于顶尖杀手的凌厉气息。最让萧璟感到陌生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复杂审视与偶尔波动的眼神,而是彻彻底底的、毫无感情的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看向萧璟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杀意?
他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精巧弩机。
“影七……?”萧璟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影七没有看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刀疤脸等人,声音沙哑而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滚。”
刀疤脸显然也认出了影七,或者说,认出了他代表的某种身份或势力,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狠厉取代:“影七!你要保他?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影七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再说一遍,滚。或者,死。”
他抬起弩机,对准了刀疤脸。
空气仿佛凝固,杀机在暮色荒原上弥漫。刀疤脸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在权衡利弊。影七的名声,在某个圈子里,是死亡的代名词。
最终,刀疤脸狠狠啐了一口,眼神怨毒地瞪了萧璟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影七,咬牙道:“好!影七,这笔账,老子记下了!我们走!”
他调转马头,带着剩余的黑衣人,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萧璟紧绷的神经一松,几乎虚脱地靠在岩石上,大口喘息。他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影七,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影七……你还活着……太好了……”他尝试着开口,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是什么人?”
影七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落在了萧璟身上。那目光,让萧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我为何在这里,不重要。”影七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温度,“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萧璟一愣:“为什么?我要去北境找林风将军,这是观星阁主指的路……”
“林风?”影七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你以为,找到他,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就能摆脱你的命运?”
他一步步向萧璟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萧璟的心上。
“殿下,”他用了这个久违的、却充满疏离的称呼,“你太天真了。从你离开未央宫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一个……所有人都想得到的‘钥匙’而已。林风,也不例外。”
萧璟被他话语中的冰冷和内容惊得后退一步,背脊抵住冰冷的岩石:“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影七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交出星图和金胆。然后,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未央宫?萧琰的身边?
萧璟猛地摇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影七!你明明帮过我那么多次!你甚至为了引开追兵……”
“那是任务。”影七的声音冷酷地斩断了他的话,“之前的任务,是确保你活着,并将你带到特定地点,引出某些人。现在的任务……是带你,和那两样东西,回去复命。”
任务?!原来一切……都是任务?!那些看似拼死的保护,那些默契的配合,甚至那决然的引开追兵……都只是……任务?!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萧璟。他感觉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一直以为影七是他在绝境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却没想到,自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他任务目标中的一个物件!
“是谁……是谁给你的任务?”萧璟的声音因愤怒和心痛而颤抖,“是萧琰?!对不对?!”
影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伸出了手:“东西,给我。”
看着那只曾经在危难中拉过他无数次的手,此刻却带着冰冷的索求,萧璟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他死死攥住怀中的星图和金胆,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休想!”
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刃刺向影七!明知不敌,他也要反抗!
影七似乎早有所料,身形微侧,轻易便避开了这毫无章法的一击,同时手腕一翻,精准地扣住了萧璟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萧璟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你不是我的对手,殿下。”影七的声音近在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不要逼我动手。”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萧璟吞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银色面具,那后面是他曾经依赖、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孔。力量、智谋、信任……他仿佛失去了一切。
就在萧璟万念俱灰之际,影七扣住他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动作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萧璟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猛地抬头,对上影七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那片冰封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的痛苦?
是错觉吗?
影七猛地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淡漠:“你自己选。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我打断你的腿,拖着你走。”
萧璟靠着岩石,剧烈地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影七的态度太奇怪了!他那瞬间的颤抖和眼底可能的挣扎,绝不像是纯粹的冷酷无情!他在犹豫?他在挣扎?为什么?
难道……他的任务,或者他背后的人,发生了变故?还是……他本身,也并非全然铁石心肠?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萧璟心中升起。他不能交出星图和金胆,那是他唯一的筹码和希望。他也不能跟影七回去,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必须赌一把!赌影七心中,尚存一丝未曾泯灭的……情谊,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萧璟缓缓站直身体,不再试图攻击,也不再流露出恐惧。他迎着影七冰冷的目光,忽然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某种洞悉的、破碎的笑容。
“影七,”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可以打断我的腿,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钥匙’如果碎了,‘锁’还能打开吗?你们想要的‘答案’,还能找到吗?”
他紧紧按住怀中的两样东西,眼神决绝:“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个人,真的只是想‘得到’我吗?”
影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面具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暮色彻底笼罩了荒原,寒风呼啸,卷起枯草与尘土。
两人对峙着,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张力拉满,一触即发。
这一次,萧璟赌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对人性最后的一丝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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