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墨。雪停了,但风没停,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
陈山河靠着自家筒子楼冰冷的墙壁,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他竖着耳朵,听着巡夜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最终消失在厂区深处。
时间到了。
他拉了拉破棉袄的领子,把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在黑夜里亮得吓人的眼睛。那里面的血丝还没褪尽,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他猫着腰,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一道鬼影,快速朝着锅炉房后头摸去。
废料堆在厂区最偏僻的西北角,紧挨着围墙。那里常年堆放着淘汰下来的机器零件、废钢烂铁、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的金属下脚料,平日里除了野猫,几乎没人去。
刚绕到锅炉房后面,两个黑影就从一堆废弃的管道后面闪了出来。
“山子!”刘卫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紧张,“这边!”
另一个黑影高大壮实,像半截铁塔,闷声闷气地喊了声:“山河哥。”是耿大壮。他手里拎着个巨大的、脏兮兮的麻袋,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粗铁棍,显然是用来防身和撬东西的。
三人汇合,谁也没多说废话。刘卫东在前头带路,他对这一片果然熟门熟路,七拐八绕,避开了可能有灯光的地方,很快,那片巨大的、如同黑色怪兽脊背般的废料堆就出现在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说不出的腐败气味。
“就这儿!”刘卫东喘着粗气,指了指面前小山似的废铁,“拣值钱的拿!铜线、铝件、厚实的钢疙瘩!快!”
耿大壮二话不说,把麻袋口撑开,就开始往里扒拉。他力气大,动作却有点笨拙,弄出不小的哐当声。
“我操!你小点声!”刘卫东吓得一哆嗦,赶紧压低声音骂了一句,紧张地四处张望。
黑暗里,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放大得惊人。风吹过废铁缝隙的呜咽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还有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陈山河也动了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磨薄的棉手套传到指尖,冻得人发麻。他学着刘卫东的样子,专门挑那些看起来沉、能卖上价钱的零件往麻袋里塞。手指被尖锐的铁锈边缘划了口子,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
每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都让他心脏猛地一缩。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不久前才领教过的“规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小腿肚子在微微发抖。
要是被抓住……他不敢想下去。
“快点!妈的,这玩意真沉!”刘卫东一边低声催促,一边自己也手忙脚乱地往另一个麻袋里装,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巡夜人可能出现的路口。
耿大壮闷头干活,一声不吭,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麻袋渐渐鼓胀起来,变得沉重无比。
“够了够了!再多弄不动了!”刘卫东掂量了一下,声音发颤,“撤!快撤!”
耿大壮一把将沉重的麻袋甩到肩上,陈山河和刘卫东合力抬起另一个。
三个人,扛着赃物,沿着来路,几乎是踉跄着往回跑。心脏跳得像要炸开,每一次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像是踩在他们的神经上。
黑暗仿佛张开了无数双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每一道阴影都像是潜伏着保卫科的人。
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围墙豁口。
刘卫东先钻出去探了探风,然后压低声音:“没人!快!”
耿大壮咬着牙,先把麻袋推出去,然后自己庞大的身躯才费力地挤过豁口。陈山河和刘卫东紧随其后。
翻过围墙,就是厂区外的一片荒地和铁路线。冷风毫无遮挡地吹过来,三人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成功的狂喜。
“走!先藏我家仓房里!”刘卫东喘匀了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多了点活气。
三人扛着沉重的麻袋,沿着铁路基,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第一次伸手,在无边的恐惧和黑暗中,竟然真的成了。
那沉重的麻袋压在肩上,像是压上了他们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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