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听得是咬牙切齿,狠狠的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仿佛那就是他们兄妹曾经的继母一样。
马良材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赶忙安抚说:“爸,你别着急呀!你都不知道,姑姑她有多聪明又有多勇敢!
她早就发现了异样,事先就准备好了柴刀放在枕头下面。等那个坏人把手伸到屋里摸门栓的时候,她一个手起刀落,就把那个人的手给剁了,然后趁机逃了出去!”
冯昭听到这里不由抚掌开怀大笑,自豪的说:“我家巧儿小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是很柔弱的,没想到在遇到大事的时候,能这么有魄力,真不愧是我的嫡亲妹妹!”
话还没说完呢,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如同庆祝般,笑眯眯的吸了一口。
马良材赶紧顺着说:“你们兄妹俩可真是心有灵犀呀!姑姑也这么说呢!她说她当时心里想的就是,她要不勇敢一点,想办法自救的话,就不配当你的妹妹呢!”
冯昭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笑着笑着他停了下来,疑惑的问:“那她逃出去就遇到你姑父了?她那会儿才多大啊? 刚刚才十五岁啊,就和你姑父结婚了?”说到最后,语气里就带上了怒意。
马良材慌忙阻止他那些恐怖的想象,说:“爸,你别着急,事情不是这样的。”
接着又讲了冯巧逃跑途中摔伤,被游方郎中李阳开夫妇所救并养在了膝下,平平安安的生活了近三年时间。
李阳开夫妇因无儿无女,死后就把家产赠与冯巧。那些远房族亲,因为要抢夺家产,把冯巧打成重伤,抛在了荒山上。冯巧为了给自己和养父母报仇,烧了养父母留下的房子,再次出逃。
冯昭听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眼含热泪 ,那一双紧握的拳头仿佛都要攥出水来了。
马良材接着说:“姑姑躲在山上,一直不敢出来活动,就怕遇到那些人追过来,找到她。时间久了,人就越来越绝望了,加上天气也开始转凉,又没有衣物可以御寒。她就越想越窄了。
刚好姑姑躲藏的那个地方有一条河,她就想去跳河寻短见。幸好姑父从那里路过,当即跳下河把她给救了。他见姑姑实在没地方可去,就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冯昭问:“是他逼着你姑姑嫁给他的吗?”
马良材哭笑不得,说:“不是的,姑父开始就说,去找我爸把姑姑安置到知青点去住,是姑姑小心谨慎,哪儿也不去。
她一直藏匿在姑父家里,过了好几个月,是我爸去我姑父家里,才发现了姑姑的存在,他们两个人都还没往那想呢!是我爸撮合他们的。”
冯昭半信半疑,问:“我咋就那么不信呢?你姑姑长得那么漂亮,他看见了就没动歪心思?”
马良材觉得他今天要不好好把这事儿,给冯昭解释清楚明白了,等将来大家见了面,苏建国肯定要被他的大舅哥给折腾死。
这么想着,马良材憋着笑,认真的解释说:“爸,姑姑亲口说的,当时她躲在外面好久,又受过重伤,人完全都瘦得变形了,又黑又瘦的。人家姑父当时救她,真的只是出于同情!”
冯昭听马良材解释了半天,再没有说话。他是真的无法想象:自己那么柔弱可爱的小妹妹,那几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小年纪,九死一生啊!她为什么会吃那么多的苦?思来想去都是因为那个继母太过恶毒,太过贪婪造成的。
冯昭是越想越生气,死死的攥着拳头,一拳一拳的在桌上砸的“邦邦”的响,咬牙切齿的说:“等到老子把越南鬼子给打跑了,看老子不回去,亲手把那个老娼妇的那张臭皮给她扒下来,再把她那几两贱骨头都给她拆了!要不然老子就不姓冯!!”
这么一大段的气话说完,人就咳了起来,直咳得破音。马良材趁机劝说:“爸,咱把烟戒了吧!我这次走时,小毅让我叮嘱你不要再抽烟了。他说他听见你咳嗽,心疼你!”
冯昭抹了一把咳出的眼泪,转而笑道:“好小子,他都知道心疼人了!不错,真不错!”
说着说着,情绪又变得伤感起来,倒也不再去点烟了,只是沉默的坐着。 一时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
冯昭参军离开家时,还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呢,过了几年回家探亲,就有了个两岁的小妹妹。
冯昭进门看到母亲怀里抱着个孩子,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母亲看见冯昭,很是欢喜,说:“昭儿,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在家里可是天天想着你呢!” 说着又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送了送,说:“巧儿,快来叫哥哥啊!这个就是咱们巧儿的哥哥啊!”
冯巧甜甜的小奶音就响了起来:“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冯昭当时看着冯巧熟悉的眉眼,心里只觉得亲切又茫然。难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有亲戚找来相认了?
母亲笑着解释说:“这是你嫡亲的妹妹!她叫冯巧。昭儿,你是当大哥的,以后要照顾好妹妹,可别让人欺负她啊!”
第一次从母亲怀里接过妹妹的冯昭,看着妹妹灿烂的笑容,听着妹妹软糯的声音,抱着妹妹软软的小身体,心里一片柔软。
冯昭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谁要敢欺负她,我冯昭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带着妹妹,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冯昭在家的每一天,只觉温馨又舒适,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觉得无比轻松惬意。
那段时日兄妹俩更是形影不离,冯昭不管是出门去赶集,还是和母亲下地干活儿,又或是在家里干家务,就连吃饭、睡觉冯巧都要黏着他。
若不是母亲小心看管着,冯昭恐怕连洗澡,上厕所都会被她跟着。这时常让母子两人都哭笑不得。
冯昭看冯巧这么喜欢黏自己,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要归队的话。直到要回部队的头天晚上,趁着她睡着了,才跟母亲说:“妈,我明天天不亮就走!您也别送我了,在家看着巧儿吧!”
母亲无奈的点头答应,说:“发现你偷偷走了,还不知要哭多久呢?”
又再三嘱咐说:“昭儿,在部队上可千万要当心啊,妈不指望你能有多大的出息,只想着你平平安安就行!”
冯昭记得第二次回家,冯巧已经有七岁了。那会儿母亲身体还好好的,她温婉慈祥的笑容,让家里每个人心里都欢喜又温暖。冯巧更是被她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兄妹俩久不见面也没有什么疏离的感觉,冯巧只开始有些羞涩腼腆,不过很快就又开始黏着他了。
母亲说:“巧儿很聪明的,可惜了,我们家里离学校有点远,也没法送你妹妹去读书。好在我自己还识得几个字,可以勉强教教她。”
母亲幼时家境富裕,跟随家里兄弟读过几年私塾。只是后来姥爷沾染上了大烟,又好上了赌,最后不仅败光了家产,还害得他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母亲被卖身为奴,时常遭受主家磋磨,过着痛苦绝望的日子。
兴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一天半夜,那主家房子竟莫名其妙的起了一场大火。母亲趁机逃了出来,正是彷徨无依的时候遇到了父亲。
父亲就是一个做小买卖的,没有多少钱,但是为人却很仗义,胆子大心也细。他知道母亲的遭遇后,就带着母亲辗转逃离来到了这个地方,两人组成了现在这个家庭。
这个时候,国家刚刚建立起来没几年,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也不多。一个公社都没能办起来几所学校,冯巧若要读书的话就会走很远的路。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根本忙不过来,又不敢让妹妹一个人来去走那么远的路。
冯昭想着:先让妹妹跟母亲学着也行,等她再长大些,说不定,孩子们想读书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这么想着,他笑着说:“妈,你别担心,说不定等妹妹再长大点,这学校越办越多,她也就可以就近上学了!”
吃饭的时候,母亲关切的问:“昭儿,部队里的饭能不能吃饱啊? 你打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啊?”
冯昭给母亲宽心,笑着说:“妈,您就放心吧,部队里的伙食可好了,我都胖了好几斤呢!我在战场上从来没受过伤,我可是机灵的很!”
冯巧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的问:“哥哥,那你在部队里,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冯昭摸着妹妹异常柔顺的小辫儿,夸张的说:“没有啊,巧儿,哥哥告诉你,哥哥很厉害的,什么危险都不怕! 那些坏人看见我,都会吓得屁滚尿流,四处乱窜的!”
冯巧开心的咯咯直笑,说:“巧儿就知道哥哥是最厉害的!巧儿的哥哥是大英雄!”
“来,昭儿,多吃点,这都是你最爱吃的菜。”母亲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冯昭的碗里。
“谢谢妈,您也吃。”冯昭给母亲夹菜,又给冯巧的小勺子里放上一块油油亮亮的肉片。
小冯巧举着勺子往冯昭碗里送,豁着一颗小门牙,冲着冯昭甜甜的笑,说:“哥哥你吃,巧儿在家里什么时候想吃了,妈妈都会给我做的!”
冯昭在家里的时间,冯巧跟以前一样,总是像小尾巴似的,走哪儿跟到哪儿,恨不得跟哥哥黏在一起。 要哥哥教她认字;要哥哥给她讲故事;要哥哥陪她说话;要哥哥陪她看星星。
冯昭总也不嫌烦,很是享受自家妹妹对自己的各种崇拜。跟妹妹待在一起,冯昭感觉自己说话的密度,在成倍的增加,一天说的话,都快要赶上在部队一个月说的话了。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因为冯昭难得回家,她总是想方设法的把简单的食材,尽量做的美味可口,希望以此来慰藉母子长久分别的遗憾。
冯巧却热衷于跟他分享山上成熟的野果,什么刺梨呀,核桃呀,板栗子呀,拉着他漫山遍野的跑,找到了就双手捧到他面前,兴高采烈的说:“哥哥,这个给你吃!可好吃了!”
走的时候冯昭还是偷偷走的,当时冯昭以为,他不管什么时候回家,母亲和妹妹都会在家里等着他。母亲会为他做好吃的饭菜;妹妹会跟着他嬉笑打闹。
谁料,那之后部队上一直忙于战事,冯昭再也没有回去探亲的机会。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再次搬家?
第一次接到父亲传来的噩耗,是母亲的离世,冯昭连奔丧的时间都错过了。仅仅过去三年时间,父亲再次给冯昭传来噩耗说:妹妹丢了!他自己恐怕也要不行了!
等冯昭匆匆赶回那个新家时,父亲已是临终的状态。
多少次午夜梦回,冯昭的耳边都还响着父亲临终殷殷的嘱托:“昭儿,你妹妹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吃苦受罪!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她,是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那个恶毒的娼妇,我已经把她赶出去了,你现在是公家人,你别去找她,千万别让她脏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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