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汤汤,承载着一叶孤舟般的商队,也承载着刘封一行人未知的命运。他们离开了上庸的是非之地,却并未脱离危险。沿途关卡盘查,流寇窥伺,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并未完全相信“刘封已死”的追兵,都让这支小小的队伍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刘封化名为“封南”,身份是前往荆州探亲的落魄士族子弟,庞宏是他的账房,甄若则是女眷,老麦、阿三、蛮牛等人充作护卫和仆役。他们乘坐的是一艘租来的老旧货船,混在往来汉水的其他商船之中,并不起眼。
这日午后,货船在一个略显荒凉的小渡口停靠补充淡水。渡口嘈杂,充斥着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船工们忙着搬抬水桶,刘封则与庞宏站在船头,低声讨论着接下来的路线,甄若在船舱内整理着日益减少的盘缠,秀眉微蹙。
突然,岸上一阵喧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正围着一个瘦高的少年推搡嬉笑。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年纪,面色蜡黄,身上的衣服比那些孩子更破旧,洗得发白,打着厚厚的补丁。他怀里紧紧抱着几块用木炭画满了线条的木板,面对众人的嘲弄,他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因为焦急而口吃得更加厉害:
“你…你们…胡说!这…这不是…鬼画符!是…是…河…河道…图!”
“哈哈哈!结巴仔还画图?你看你画的这些圈圈杠杠,不是鬼画符是啥?”一个稍大的孩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一块木板,作势要扔进河里。
“还…还给我!”少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扑上去抢夺,却被其他孩子轻易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引来更响亮的哄笑。
船头上,庞宏摇了摇头,叹道:“市井顽童,欺辱一个口吃之人,实非君子所为。”他以为刘封会像大多数士人一样,对此类事情漠不关心。
然而,刘封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那块被抢夺的木板上。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他看得分明!那木板上用炭笔勾勒的,正是汉水此段河道的轮廓,而那些被顽童嘲笑的“圈圈杠杠”,虽然粗糙,却隐隐符合等高线的原理,标注出了岸边几处陡坡和浅滩的位置!
这绝非普通的涂鸦!这是一个天生对地理、对空间有着超凡直觉的人,无师自通的一种表达方式!
“阿三!”刘封低声喝道。
“在!”阿三立刻凑近。
“去,把那个被欺负的小子,还有他的木板,都带过来。客气点。”刘封吩咐道,眼神依旧没有离开那个挣扎的少年。
阿三虽感奇怪,但还是立刻带着两个扮作伙计的护卫冲下船,三两下驱散了那群顽童,将惊魂未定的少年和他那些视若珍宝的木板带到了刘封面前。
少年吓得浑身发抖,以为遇到了更凶恶的人,紧紧抱着木板,低着头,不敢看人,结巴得更厉害了:“大…大人…饶…饶命…小…小的没…没偷东西…”
刘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手从他怀中轻轻抽出了一块木板。少年下意识地想抢回,却被刘封温和的眼神制止了。
刘封仔细端详着木板上的“地图”,越看越是心惊。这少年不仅凭记忆和观察画出了相对准确的河道,甚至用简单的符号标注出了水流速度不同的区域,一处容易搁浅的暗沙也被他标记了出来!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
“这图,是你画的?”刘封问道,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是…是小的…乱…乱画的…”少年怯生生地回答,依旧不敢抬头。
“告诉我,这里,”刘封指着图上一处用特殊记号标注的河湾,“为什么这样画?”
提到地图,少年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恐惧也减轻了些,他努力组织着语言:“那…那里…水…水流到这里…会…会打旋…下面有…有暗礁…我…我看过有…有船在那里…擦…擦伤了底…”
庞宏此时也凑过来看,他精通文书谋划,对地理也有所涉猎,仔细一看之下,也不由得面露惊容,看向少年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刘封心中已然确定,他蹲下身,平视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何人?”
少年被刘封平和的态度安抚,稍微镇定了一些,小声道:“我…我叫邓艾…士…士载…今…今年十一…爹娘…都没了…跟…跟着叔父…叔父前年也…也病死了…”
邓艾!果然是他!
刘封心中波澜涌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历史上偷渡阴平、终结蜀汉的名将,如今只是一个孤苦无依、饱受欺凌的口吃少年。历史的机缘,竟让他在此地,以这种方式,遇到了这只尚未展翅的雏鹰。
“你可愿跟我走?”刘封看着他,语气郑重,“跟我去看更广阔的山河,去画更大、更精确的天下舆图。我那里,有饭吃,有衣穿,更重要的是,没人会因你说话而嘲笑你,只会因你画出的地图而尊重你。”
邓艾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封。他从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大人”眼中,没有看到丝毫的戏谑或怜悯,只有真诚的邀请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期许。吃饭穿衣固然诱惑,但“画尽天下舆图”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看了看手中视若生命的木板,又看了看刘封,再看看旁边虽然面容普通但眼神睿智的庞宏,以及船上好奇张望的甄若等人,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激动,口吃反而没那么严重了:“愿…愿意!邓艾…愿…愿跟随先生!”
“好。”刘封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阿三道:“带他上船,给他找身干净衣服,弄点吃的。”
他又看了一眼邓艾紧紧抱在怀里的木板,对庞宏意味深长地说道:“士文,你看,我们此行,已得一天赐之才。”
庞宏看着邓艾上船的瘦小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虽然还看不出这口吃少年未来能有多大成就,但他相信刘封的眼光。
货船再次起航,顺流而下。船头,多了一个对着两岸地形写写画画的瘦弱身影。而刘封的麾下,也多了一颗未来将闪耀三国时代的将星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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