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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凌云溪那座小院的死寂不同,萧家的府邸,此刻正灯火通明。
主宅议事厅内,沉香木雕花的大门紧闭,将庭院里的虫鸣与月色隔绝在外。厅内没有点燃象征富贵的兽金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压抑的气息,混杂着上好茶叶闷在杯中过久而散发出的苦涩味道。
萧家家主萧战,端坐于主位之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穿象征家主威严的锦袍,只是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身形挺拔,也更显气势凌人。他面前的紫砂茶杯早已凉透,他却没有碰一下,只是用两根手指,缓缓摩挲着椅臂上雕刻的麒麟兽首。
他的动作很慢,很有节奏,每一次指腹划过冰凉的木纹,都像是一记无声的鞭挞,抽在厅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下首两侧,是萧家的几位实权长老,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在专心研究着自己袍角上的云纹。
而站在大厅中央的,正是萧天宇。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依旧身姿挺拔,俊朗不凡。可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自信与骄傲的脸,此刻却紧绷着,一丝血色也无。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钢针,扎在他的背上,让他如芒在背,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从炼丹大会的广场上失魂落魄地回来,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份足以颠覆他认知的震撼,就被父亲的亲卫“请”到了这里。
然后,就是这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天宇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开始发麻时,主位上的萧战终于停下了摩挲的动作。
“都听说了吧。”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正是这种平静,让在场的几位长老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没人接话。
这种时候,谁接话,谁就得先承受家主的雷霆之怒。
萧战的目光,终于从那只冰冷的麒麟木雕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凌家那个丫头,拿了炼丹大会的头名。”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炼出的聚灵丹,丹生三纹,品质直逼三品。墨老当场要收她为徒,她没答应。最后,当着全城人的面,跟凌震山那老东西,断了关系。”
他每说一句,萧天宇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事,他亲眼所见,每一个画面都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脑海里。可此刻从父亲嘴里用如此平淡的语调说出来,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他难堪。
“一个丹成三纹的炼丹宗师苗子,一个连墨老都敢拒绝的狠人,一个能让城主府和百宝阁连夜送礼上门、却被她拒之门外的奇女子。”萧战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嘲弄,他看着萧天宇,一字一顿地问,“我儿天宇,当初,你就是为了萧家的颜面,才去退了这么一门亲事?”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萧天宇的脑子里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片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审视。
“父亲,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什么?”萧战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暴增,“在你去退婚之前,我有没有问过你,是否真的想清楚了?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萧天宇的嘴唇开始哆嗦。
他想起来了。
那日,他意气风发地来找父亲,说要去退婚。父亲当时就坐在这张椅子上,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父亲放心,一个灵脉尽毁的废物,配不上我萧天宇,更配不上我们萧家的门楣。长痛不如短痛,早日了断,对所有人都好。”
“对所有人都好……”萧战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是啊,确实对所有人都好。凌家把未来的丹道宗师逼成了仇人,我们萧家亲手把天大的机缘推了出去,还顺便把自己变成了整个青阳城的笑柄。这可真是……皆大欢喜啊。”
“噗嗤。”
旁边,一位素来与萧战不睦的三长老,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很快便用一声咳嗽掩饰了过去,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嘴里嘟囔着:“家主说的是,确实是皆大欢喜。我听说,今天城里那些酒楼的说书先生,都连夜编出了新段子,叫《萧天骄慧眼识珠,退婚废柴惊天下》,听说反响还挺热烈。”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萧天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能想象得到,外面的人是如何编排他,如何嘲笑他的。他这个青阳城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一夜之间,从天才变成了蠢材的代名词。
“三长老!”另一位支持萧战的大长老沉声喝止,“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三长老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大长老息怒,我这不是替天宇高兴吗?想我萧家立足青阳城百年,还从未像今天这般‘出名’过。天宇这可是为家族立下了大功啊。”
“你!”大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够了。”
萧战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厅内的争吵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萧天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打碎了的、曾经无比珍视的瓷器。
“我再问你一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何要如此草率?”
这不是在问原因,这是在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在座所有长老,能让他这个家主,能让整个萧家,挽回一丝颜面的解释。
萧天宇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能说什么?
说他看走了眼?说他被猪油蒙了心?
不,他不能。
他是萧天宇,是萧家的麒麟儿,是青阳城百年不遇的天才。他的人生,不允许有这样巨大的污点。承认自己错了,就等于亲手打碎了自己所有的骄傲。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悔恨、不甘、愤怒、羞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了一股顽固的、近乎扭曲的自尊。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那股属于天才的傲气,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父亲,各位长老。”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已经恢复了镇定,“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连一直看戏的三长老,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萧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和他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执拗与不屈。
一股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从萧战的胸腔中轰然升腾。他猛地一拍扶手,那坚硬的沉香木麒麟兽首,竟在他的掌下,应声迸裂,木屑四溅!
“好!”萧战怒极反笑,“好一个‘没有做错’!”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天宇,那眼神,冰冷得仿佛要将他冻结。
“那你现在,就给我,给在座的各位长老,一个合理的解释!”
“告诉我们,你这惊世骇俗的决定,到底高明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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