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最后几片顽固的梧桐叶也终于抵不住寒意,打着旋儿从枝头坠落。土地庙比以往更加破败萧索,寒风从墙壁的裂缝和门窗的豁口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刘平抱来一捆新打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仔细地铺在肖雯雯常坐的那个角落,又将自己那件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发白的厚夹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干草上。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很轻,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站在庙门处、凝望着灰蒙蒙天际的肖雯雯。
自从那日为王五进行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后,恩人身上那种抽离感愈发明显。她依旧会指点他医术,回答他的疑问,但那双眼睛,常常像是透过他,透过这破庙,看着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她停留在此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直到深夜才会悄无声息地回来。
刘平不敢问,只能更加细心地留意着她的需求。他将母亲偷偷塞给他的、仅有的几块麦芽糖藏在怀里,想等恩人回来时给她;他留意到她似乎不畏寒暑,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将最厚实的干草和能找到的最完整的皮毛铺盖留给她。
这天下午,肖雯雯回到庙中,罕见地没有立刻陷入那种放空的状态,而是从她那看似普通的藤箱里,取出了几卷东西。
那不是竹简,也不是帛书,而是一种刘平从未见过的、柔软而坚韧的“纸”。颜色微黄,触手光滑,上面用极其工整、仿佛印刷上去般的墨迹,绘制着各种奇特的图形和注解。
“这是……”刘平好奇地凑近。
“人体解剖图谱。”肖雯雯将其中一卷在相对干净的石板上摊开。
刘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精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人体内部结构图!清晰的肌肉纹理,交错分布的血管网络,如同树根般盘踞的神经,以及那些他只在恩人口中听说过名称的脏器——心、肝、脾、肺、肾、胃、肠……它们的位置、形状、甚至部分功能关联,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传统医书讲究“医者意也”,重在气血、经络、阴阳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何曾有过如此直白、如此……赤裸裸地将人体内部呈现出来的东西?这简直像是……像是把活人剥开来看!
一股混合着震惊、恐惧和强烈求知欲的战栗,窜过他的脊椎。
“恩人,这……这……”他喉咙发干,说不出完整的话。
“医道,需知常达变。”肖雯雯的声音依旧平淡,手指点在图谱的心脏位置,“不知其常,何以察其变?不明其构造,何以断其病灶?譬如心痛之症,可能源于心本身,亦可能牵连他处。仅凭‘心阳不振’、‘心血瘀阻’之虚言,如何精准施治?”
她又指向骨骼图谱,“正骨复位,若不明骨骼关节之结构,仅凭手感经验,易有偏差。清楚其理,方能手法精准,减少病患痛苦。”
她开始结合图谱,讲解最基础的生理知识。心脏如何推动血液,肺脏如何进行气息交换,胃肠如何消化食物。她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进行“翻译”,但内核却是超越千年的、现代医学的解剖生理学基础。
刘平听得如痴如醉,又心惊肉跳。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了人体这台精密而复杂的“机器”是如何运作的。许多过去模糊的概念,比如“气滞血瘀”,此刻仿佛有了实实在在的对应——或许是某条血管的堵塞,或许是某处肌肉的痉挛。
这知识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门后的景象光怪陆离,却又蕴含着令人敬畏的真理。
肖雯雯不仅传授知识,更开始引导他建立一种全新的思维模式。
有一次,村里一个老人咳嗽不止,痰中带血,低热缠绵。张大夫来看过,说是“肺痨”(肺结核),开了些滋阴润肺的方子,效果寥寥。
刘平将情况告知肖雯雯。肖雯雯没有立刻给出药方,而是反问:“依你看来,此症病位在何?”
“在肺。”刘平毫不犹豫。
“依据?”
“咳嗽、咯血,皆为肺系症状。”
“仅此而已?”肖雯雯看着他,“若病位深在肺脏,为何伴有低热?为何入夜后汗出?为何日渐消瘦?这些症状,与肺直接相关,还是与全身状态相关?”
刘平愣住了。他以往学医,多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或者套用“阴虚火旺”、“气血两虚”等现成框架,何曾如此抽丝剥茧地追问过?
肖雯雯引导他:“结合图谱,肺主呼吸,朝百脉,与皮毛相合。低热、夜汗、消瘦,乃体内正气与邪毒交争,消耗津液气血所致。此非单纯肺脏之疾,乃是痨虫(结核杆菌)侵体,引发全身反应。治疗需一方面针对病位(肺)止咳止血,另一方面扶助正气(全身),驱除邪毒。”
她随后才给出了一个结合了传统草药(如百部、黄芩)和伪装过的抗结核药物的综合方案。
刘平按照此法施治,老人病情果然逐渐好转。
这一次的经历,比背诵十本医书给他的冲击更大。他开始明白,恩人传授的,不仅仅是一些神奇的药方或罕见的图谱,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基于实证、逻辑推演、系统性分析的思维方式。它不排斥古老的经验,却要求超越经验的模糊,去探寻现象背后的本质。
这种思维方式,如同在他脑海中投入了一颗火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燃烧,照亮了许多以往晦暗不明的角落。
他看向肖雯雯的目光,也愈发复杂。崇敬依旧,但多了更深的理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他隐隐感觉到,恩人所拥有的这些知识,所秉持的这种思维方式,与她那个“游方”的身份格格不入。她就像是一颗误落凡尘的星辰,光芒璀璨,却与这蒙昧的时代如此隔阂。
她终归是要离开的吧?回到那个拥有这些神奇图谱和“神物”的世界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抽痛。
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不仅背诵那些解剖图谱,更将肖雯雯教导的思维方法运用到每一次诊治中。他开始尝试着不仅仅描述症状,更去分析症状背后的可能原因,思考不同药物是如何通过不同的途径起效的。
他的医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升华。村民们发现,“小郎中”开出的方子似乎越来越精准,解释病情也越来越有条理,甚至能预判一些病情的发展。
然而,刘平心中的不安,却与他的医术一同增长。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无法入睡,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石板上那些仿佛蕴含着宇宙奥秘的人体图谱,又转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消失的身影。
他知道,有些界限他无法跨越,有些问题他不能问。
但他无法控制心底那越来越汹涌的潮汐——那是对未知知识的渴望,是对恩人难以割舍的依赖,是一种混合着仰望与守护的、复杂而灼热的情感。
他将那几块已经有些融化的麦芽糖,紧紧地捂在胸口,仿佛那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温热。
庙外,北风呼啸,卷起千枯草叶,预示着严冬将至。
肖雯雯腕上的定位器,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着幽微的蓝光,像一只冷静审视着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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