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
长江北岸的连营,像一块巨大的牛皮癣,丑陋地贴在冬日的大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难闻的气味。那是泥土的腥气、江水的湿气、草药的苦涩,以及数万北方士卒水土不服后,从营帐深处飘散出的、无法掩盖的病腐之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连日不见阳光,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江面上的雾气,到了下午也散不尽,湿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
曹军的士气,就像这天气一样,低迷,阴沉。
大部分青州兵和北方来的步卒,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宽阔的大江。江风吹在脸上,不像家乡的北风那样干冽痛快,而是带着黏腻的水汽,让人从里到外都觉得不舒坦。营中,咳嗽声此起彼伏,许多士兵上吐下泻,脸色蜡黄,别说打仗,就连站岗时都得扶着枪杆。
与这片愁云惨淡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面上那些被粗大铁索连在一起的巨型战船。它们首尾相连,一字排开,在波涛中稳如平地,像一座座移动的水上堡垒,彰显着北方霸主征服天下的决心与傲慢。
只是,这份傲慢,在姜宇看来,更像是一场盛大葬礼前,精心布置的灵堂。
姜宇的营帐,坐落在中军帅帐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远离了江边的潮湿和下游的疫病区。
帐内,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的阴冷。典韦正坐在角落里,用一块上好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双铁戟。他擦得很用力,仿佛想把这几个月积攒的烦闷,都从戟身上擦掉。时不时,他会抬起头,听着远处营寨传来的微弱操练声,撇撇嘴,眼神里满是百无聊赖。
这种在岸边看人玩水的仗,对他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郭嘉则裹着一张厚实的熊皮毯子,斜靠在一张软榻上。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白了些,嘴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玉雕。榻边的小几上,温着一壶药酒,那浓烈的药味,几乎盖过了酒香。
“咳……咳咳……”郭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拿起手边的丝帕捂住嘴,似乎想将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压下去。
姜宇皱了皱眉,走过去,将火盆往他那边推了推。
“奉孝,要不你还是先回许都休养?”
郭嘉摆了摆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看着姜宇,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眸子里,此刻却清醒得可怕。
“主公,这台大戏,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时候了,我怎能错过。”他掀开毯子的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卷竹简,“刚刚得到的消息,黄盖派人给丞相送来了降书。”
“哦?”姜宇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接过竹简。
竹简上,是“尘风堂”用密语写就的情报:黄盖以“粮草不济,军心浮动”为由,向曹操请降,约定了投降的时间和信号。
“苦肉计,诈降。”姜宇将竹简扔进火盆,看着它迅速卷曲、变黑、化为灰烬,“周公瑾的手段,果然环环相扣。”
“是啊。”郭嘉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蒋干盗书,除掉了蔡瑁、张允这两个唯一懂水战的将领;庞统献上连环计,让丞相心甘情愿地把所有战船锁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活靶子;现在,黄盖的诈降船,就是点燃这把火的火种。”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药酒,轻轻抿了一口,那辛辣的滋味让他又咳嗽起来。
“万事俱备。”郭嘉看着跳动的火焰,幽幽地说道,“这一把锁,锁住了战船,也锁死了丞相八十万大军的生路。周公瑾现在,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只恨老天爷不肯吹一口东南风,帮他点燃这把火。”
典韦听到这里,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军师,这东南风,真就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郭-嘉瞥了他一眼,难得有兴致地解释起来,“现在是冬季,江上盛行的是西北风。火船若从南岸过来,逆风而行,速度太慢,还没靠近,就会被弓箭手射成筛子。只有刮起强劲的东南风,火船才能借着风势,像离弦之箭一样,一头撞进曹军的船阵里。到那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数千艘锁在一起的战船,一个都跑不掉。”
典韦听得似懂非懂,他挠了挠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郭嘉说完,又看向姜宇,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主公,我们……就这么看着?”
他知道姜宇的目标绝不是帮曹操打赢这一仗。但眼下的局势,就像一个死局。曹操必败,而他们身处曹营,一旦大乱,也难免被波及。想要火中取栗,却又不知从何下手。一切的关键,都系于那阵虚无缥缈,不知何时才会来的东南风。
姜宇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江面。
铅灰色的江水,无边无际。曹军的连环战船,像一条被钉死在江面上的黑色巨蟒,冰冷而僵硬。风,依旧是从西北方向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在等。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赤壁必有一场大火。但他需要一个精准的坐标,一个能让他将所有计划完美串联起来的,时间的坐标。
他不能告诉郭嘉,自己知道会起东风。这种超越时代认知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合理”地预知天机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只有系统能给。
他静静地站着,任由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冰冷的机械音。
快了。
就快了。
根据历史的进程,决战就在这几天。黄盖的降书已到,周瑜那边,必然也已准备就绪。这就像一场已经写好了剧本的戏剧,所有的演员都已就位,只等着最后的幕布被拉开。
时间,在沉闷的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天。
两天。
曹营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病倒的士兵越来越多,连一些身体强健的将领,都开始感到不适。而对岸的孙刘联军,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曹操已经接纳了黄盖的投降,正在帅帐中与众将商议受降事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
只有姜宇的营帐,气氛凝重如铁。
郭嘉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整个人也越发沉默,他不停地看着舆图,在上面画着一条条代表撤退路线的线条,却又一次次地将它们划掉。
典韦已经不再擦他的兵器,只是抱着那对冰冷的铁戟,坐在营帐门口,像一尊门神,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第三日的清晨,大雾弥漫,十步之外不见人影。
姜宇独自一人,登上了营地旁边的望楼。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雾气,感受着风向最细微的变化。
他在赌。
赌系统的提示,会如期而至。
时间,来到了午时。
太阳在浓雾背后,透出一团模糊而无力的光晕。
风,似乎停了。
江面上那细碎的波纹,渐渐平息,宛如一面巨大的死镜。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止。
就在这一刻。
那沉寂了许久,仿佛已经消失了的冰冷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姜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叮!】
【检测到关键天气节点,系统发布紧急预警!】
【东南风将于今日午时三刻(半小时后),准时出现!】
【风力:五至六级。持续时间:预计三个时辰。】
来了!
姜宇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电流般,从他的心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等到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撬动整个天下棋局的支点!
这不再是模糊的历史记忆,而是精确到“刻”,具体到“级”的神谕!
他猛地转身,从望楼上一跃而下,几步冲回自己的营帐。
“奉孝!”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原本正闭目养神的郭嘉和典韦,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到,姜宇的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凝重与等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明的、洞悉一切的自信与从容。
郭嘉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询问。
姜宇却直接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奉孝,备纸笔。”
“我要给周公瑾,送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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