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扫过窗棂时,阿芸正对着绣绷子叹气。她手里那方月白杭绸手绢刚绣到第三片兰叶,针尖就第三次戳在了指腹上,洇出个小红点,像落在雪地上的胭脂。
真是晦气。她把绣绷往竹筐里一丢,瞥见晾在竹竿上的衣裳被风吹得晃荡,其中那件水绿色的半臂最是调皮,领口蹭着墙根的青苔,染得襟角发了绿。阿芸没好气地起身去收,指尖刚抓住半臂的系带,后腰突然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扫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院里只有那只芦花鸡在刨土,鸡粪溅了青石板一地。阿芸皱着眉踢踢脚下的石子,转身回屋时,眼角余光瞥见竹筐里的手绢似乎动了动——方才明明是兰叶朝上,此刻却翻了面,素白的背面朝着天,倒像是块被人弃了的帕子。
定是风刮的。她嘟囔着坐回绣架前,重新把绢帕铺平。这帕子是她攒了三个月月钱买的好料子,打算绣成兰草纹样,下月给镇上药铺的陈小哥当生辰礼。陈小哥生得白净,说话总带着三分笑,上次给阿芸娘抓药时,还多送了包润喉的胖大海。
想到这儿,阿芸的脸颊有点发烫,指尖捏着绣花针,刚要下针,却见绢帕边缘突然向上卷了卷,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捻了下。她吓得手一抖,针尖直直扎进绢帕里,把那片刚绣好的兰叶戳出个破洞。
哎呀!阿芸心疼得直跺脚,抓起绢帕往桌上一拍,哪个捣蛋鬼在作妖?
话音刚落,桌角的铜灯盏突然晃了晃,灯芯爆出个火星。阿芸盯着那方绢帕,只见它安安静静地躺着,破洞旁边的丝线还微微泛着光,倒像是在委屈似的。
莫不是我眼花了?她揉揉眼睛,拿起绢帕想补补破洞,却发现那破洞不知何时竟没了,只剩下平整的针脚,仿佛方才那一下是场幻觉。阿芸倒吸口凉气,攥着绢帕的手沁出冷汗——这帕子怕不是成了精?
这事搁在心里,比针眼里的线结还硌得慌。阿芸不敢声张,夜里抱着竹筐睡觉,总觉得筐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小耗子在磨牙。直到第五日清晨,她被窗台上的动静吵醒,睁眼就看见那方月白绢帕正搭在窗台沿上,边角垂在外面,被晨露打湿了半截,活像个趴在窗边偷看的小丫头。
阿芸一骨碌爬起来,抓起绢帕就往妆奁里塞,锁头扣上时,她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声,像是谁在吐舌头。
打那以后,绢帕精的小动作就没断过。
阿芸绣活儿累了趴在桌上打盹,醒来准见绢帕盖在她脸上,边角还沾着根自己掉的头发;她把帕子搁在梳妆台上,转个身的功夫,帕子就溜到镜匣上,遮住半面铜镜,像是在藏什么秘密;有回隔壁王二婶来借针线,眼尖瞧见这方好料子,直夸绣得俊,伸手要摸,绢帕突然从桌上滑下来,掉进阿芸脚边的水盆里,溅了王二婶一裤脚的水。
这帕子倒机灵。王二婶擦擦裤脚,笑着走了。阿芸捞起湿透的绢帕,又气又笑——这精怪看着软乎乎的,脾气倒挺倔。
最让阿芸头疼的是,这帕子还管起了她的闲事。那日她去镇上买丝线,路过点心铺,闻到芝麻糖的香气就挪不动脚,摸出铜板刚要递过去,兜里的绢帕突然窜出来,裹住她的手腕往回拽。阿芸低头瞪它,帕子边角在她手背上轻轻打了下,像是在说不许吃。
我就尝一小块!阿芸跟它较劲,手指刚碰到芝麻糖,帕子突然展开,遮住她的脸,害得她没看清路,一头撞在货郎的糖人架子上,把个孙悟空糖人撞成了跛脚猴。
对不住对不住!阿芸手忙脚乱地赔罪,兜里的绢帕却悄悄缩成一团,边角还在微微发抖,像是在偷笑。
自那以后,阿芸索性把绢帕揣在袖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她发现这精怪虽调皮,却也有贴心的时候——她在河边洗衣裳,帕子会自己飘到水面,帮她捞起漂远的袜子;她蹲在灶台前烧火,帕子会从袖袋里溜出来,擦掉她鼻尖沾的烟灰;有回她绣到深夜犯困,帕子竟沾着些清凉的薄荷汁,轻轻拍在她眼皮上,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你到底想做啥?一日午后,阿芸坐在葡萄架下,把绢帕摊在膝头,戳着那片刚绣好的兰叶,要是想跟我作伴,就吱个声。
风吹过葡萄叶,沙沙响得像私语。绢帕在她膝头轻轻起伏,突然卷起一角,沾了沾石桌上的茶水,在自己素白的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活像个没长圆的月亮。
阿芸看得发怔,随即笑出声——这精怪还会画画呢。
转眼到了陈小哥生辰,阿芸把绣好的兰草帕子用红绳系了,揣在怀里去药铺。刚走到柜台前,就见陈小哥正低头算账,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发顶镀了层金。阿芸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刚要把帕子递过去,袖袋里的绢帕突然自己蹦出来,直挺挺地落在柜台上,正好盖住陈小哥手里的账本。
这是?陈小哥抬头,看见阿芸红着脸站在那儿,手里还攥着根红绳,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拿起帕子细细端详,这兰草绣得真好,叶尖的露珠都像在动。
阿芸的脸更烫了,正想说是送你的,却见帕子突然在陈小哥手里翻了个面,露出背面那个茶水画的歪圈。陈小哥愣了愣,随即笑道:这背面还有记号?倒像是颗心。
不是的!阿芸慌忙去抢,指尖撞在陈小哥手背上,两人都吓了一跳,又同时缩回手,各自红了脸。绢帕却趁这功夫,从陈小哥手里滑下来,掉进他装药材的抽屉里,还故意把兰草那面朝外,像是在炫耀。
从那以后,陈小哥来阿芸家的次数勤了。有时是送新药方,有时是借锄头翻药圃,每次来,阿芸袖袋里的绢帕都不老实——陈小哥帮阿芸娘捶背,帕子就飘到他肩头,沾掉他衣服上的草屑;两人在院里摘豆角,帕子会突然罩在陈小哥头上,害得他看不见路,踩了阿芸的脚;有回陈小哥说起镇上的李秀才总来药铺捣乱,说要娶阿芸做填房,帕子突然卷成个小团,直往陈小哥手里钻,像是在给他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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