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的风,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逐渐凝结的肃杀之气,变得愈发凛冽刺骨。
在破庙中休整了一日夜后,这支脱胎换骨的“镇北营”,终于离开了那个带给他们重生的地方。他们没有丝毫的留恋,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目标在远方,在那座名为“黑山堡”的、能够让他们真正立足的巢穴。
队伍行进在茫茫的雪原之上,与来时相比,他们的气象已经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吃饱了肚子,身上换上了缴获的、足以御寒的内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是仓皇逃窜的败兵,而是一支携带着充足的物资、怀揣着足以撼动山峦的秘密武器、目标明确的精锐之师。
经过半日的急行军,黑山堡,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那是一座坐落在和缓山坡之上的、由石头和夯土混合构建而成的废弃小堡。岁月和战火早已剥去了它昔日可能存在的威严,只剩下饱经风霜的、灰褐色的墙体,如同一头匍匐在雪地中的苍老巨兽,沉默而又顽固。一条狭窄陡峭、仅容两三人并行的坡道,是唯一一条通往堡门的路径,两侧则是难以攀爬的碎石斜坡。易守难攻,这四个字,几乎是为它量身定做。
队伍在距离黑山堡尚有数里之遥的一片稀疏的松林中停下了脚步,如同融化的雪水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地隐蔽了起来。而早已被顾昭提前派出的斥候——身手最为敏捷的小石头,也如同鬼魅一般,从前方的雪地中钻了出来,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大人!”小石头跪在顾昭面前,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都探明了!堡里的建奴不多,我数了半天,大概也就五十多个,看样子是个不满编的百人队。他们懈怠得很,大白天的就在堡墙上喝酒烤火,连像样的哨兵都没派几个,坡道入口那里更是连个暗哨都没有!”
这个情报,让所有核心骨干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敌人的麻痹大意,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缓缓地笼罩了整个辽西大地。
镇北营的士兵们潜伏在距离黑山堡一里外的树林深处,没有人生火,也没有人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他们只是沉默地啃着冰冷的干粮,用浸了雪水的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兵刃,让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决战前夕的压抑与肃杀,在林间无声地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林地中央的一处洼地里,顾昭、孙元化、王五、石铁生以及几位最核心的队正,正围在一起,进行着最后的战前会议。
没有地图,顾昭便用一截树枝,在雪地上勾勒出黑山堡的大致轮廓和地形。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天色最黑、人也最困乏的时候,准时动手。”顾昭的树枝,在代表着堡垒侧面陡坡的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王五,你带二十个身手最好的弟兄,从这个方向,趁着夜色摸上去。你们不需要攻坚,甚至不需要杀人,只需要在抵达堡墙下之后,用尽一切办法,制造出巨大的动静,将堡内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你们那边去!”
王五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顾昭的树枝,随即又移到了那条唯一的、通往堡门的狭窄坡道上。
“石铁生,你和另外四个弟兄,跟着我。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将‘那东西’送到堡门底下。”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变得无比锐利,“其他人,由孙军师统一指挥,潜伏在坡道下方。听我信号,在我炸开堡门的那一瞬间,你们必须像出闸的猛虎一样,第一时间冲进去!记住,我们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绝不能给敌人任何反应和集结的时间!”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将声东击西的战术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听完了整个计划,王五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顾昭脚边那几个用厚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铁盒子。他挠了挠头,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抹去的疑虑,瓮声瓮气地问道:“大人……计划是好计划,可……就靠这几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真能行?”
他的问题,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尽管他们亲眼见证了新火药爆燃的威力,但那毕竟只是一小撮粉末。将它装进一个铁盒子里,就能炸开厚重的堡门?这听起来,依然像是天方夜谭。
面对这份疑虑,顾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露出了一丝混杂着神秘与绝对自信的笑容。他看着王五,也看着所有注视着他的士兵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天,你们会亲眼看到神迹。”
这句平淡的话语,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信念与期待。
战前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准备。
顾昭却没有休息,他亲自走到那五个被士兵们敬畏地称为“开山神”的铁盒子旁,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星光,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炸药包的引线,确保它们干燥、完好,能够被顺利引燃。他的动作轻柔而又专注,仿佛在检阅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检查完毕后,他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山坡上那个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庞大、黑沉沉的堡垒轮廓。那里,就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安静地蛰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那里,也将会是他们这群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狼,在这片残酷的北境大地上,所拥有的第一个巢穴,第一片能够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
顾昭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股寒意,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畏惧,反而让他胸膛中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炽热!
整个辽东的棋局,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庞大、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他,以及他身后的这几十号弟兄,不过是这盘棋局上,一颗微不足道的、甚至已经被遗弃的棋子。
但是从今夜开始,这颗被遗弃的棋子,将要用自己的力量,在棋盘上,撬动起一丝微不可查,却又无可逆转的偏转!
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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