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阿萝踩着露水从青石阶上蹦下来,绣着银铃的鹿皮短靴惊起一串细碎的叮咚声。她仰头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苍山,云瀑正从翠色的山脊倾泻而下,像是谁打翻了装奶的玉壶,将乳白的云雾泼洒在半空中。
“这地方的灵气浓得能掐出水来……”她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发间缀着的朱砂坠子跟着晃出一道红痕,惊飞了几只停在古榕树上的孔雀雉,滑出几道飞行影。
阿萝偶一抬头,这才发现一块巨大的彷如刀削的平面岩石上,还雕刻着一些字,用手一拂,那些字放大了几倍,她便缓缓读来……
观苍山巍峨,揽洱海浩渺,风携云絮漫卷,霞共波光潋滟,此乃南诏之境也!若夫晨曦初绽,金晖漫洒苍巅,十九峰次第披锦,似诸神执戟凌霄,磅礴间透着灵秀之气。暮霭沉沉时,斜阳熔金铸浪,万顷碧波皆成碎璃,恍若银河倾落人间。
步石径入村寨,青瓦白墙隐于桃李深处。老妪倚门纺线,梭影穿梭如织光阴。稚童逐蝶嬉闹,笑语惊起檐底莺簧。茶烟氤氲升腾,裹挟着烤乳扇焦香,混着木雕窗棂间的岁月沉香,在巷陌间酿成独特的烟火诗行。田畴如镜,秧苗列阵,农人俯身插秧,水纹漾开千年农耕图腾,牛铃叮当应和着渠水流觞。
至若街衢熙攘,扎染布匹悬作七彩流瀑,靛蓝浸透时光褶皱。银器作坊炉火正旺,锤击之声敲醒沉睡的矿脉,錾刻出孔雀开屏的华章。背篓里的菌菇沾着松针,陶罐盛的新酿浮沉着月光,马帮后人指尖抚过茶砖纹路,便触到了茶马古道绵延的脉搏。
最销魂莫过黄昏时分,渔舟载满粼粼碎玉归港,桨橹搅碎满天星斗。三道茶渐次盈杯,一苦二甜三回味,恰似人生况味沉淀。洞经古乐穿林而来,尺八呜咽处,妙香佛国的信众正把祈愿系上菩提枝头。
嗟乎!这方山水既容得下帝王气象的恢弘,又盛得住市井生活的温热。苍山不墨千秋画,洱海无弦万古琴,所有的传奇都化作石板路上深浅不一的足印,任后来者踏着晨露追寻,于每一个转角,遇见活着久远之历史,触摸得到之温度。
“这赋文,写的好美,南诏也的确如此。”阿萝止不住赞叹。
音落,又顺手摘下身旁果树的果子。
彼时,南诏国公主——凤翎提着绣金裙摆追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位小主蹲在石桥栏杆上啃野果。紫红的酸角沾了她满嘴,连鼻尖都蹭着几星果肉渣滓。
“这便是灵姬小主?居然如此不顾形象?呵呵呵……”凤翎忍住笑福了福身,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越声响。阿萝囫囵咽下最后一口,抹着嘴跳下来:“公主,都说了,叫我阿萝就行——你们这儿的果子比灵髓还甜三分。”说着又摸向腰间挂着的琥珀小瓶——那是她收纳天地灵气的法器,此刻正泛着柔和的光晕。
林铮抱着剑靠在银杏树下,见状摇头叹气:“凤翎公主殿下,您可别由着她胡闹。昨日她在洱海边作法唤雨,结果把渔夫刚撒下的银网全浇成了冰雕。”
凤翎公主掩唇轻笑:“无妨,父王说自阿萝小主解了城中封印,整座南诏城的草木都精神了许多。前日御花园的昙花竟开了双蒂并蕊。”阿萝闻言眼睛一亮,拽着凤翎往城里跑:“走!带我看看你说得神乎其技的双生昙花!”
市集永远是最鲜活的地方。阿萝活脱脱的像一尾欢快的锦鲤钻进人群,很快被各种香气勾住了脚步。
烤乳扇的焦香混着玫瑰糖稀的甜腻,卖凉虾的小贩敲着铜片叮叮当当。
她凑到竹编食盒前吸鼻子闻,忽然伸手戳了戳案板上颤巍巍的凉糕:“这团灵气怎么裹着糯米香?”
掌勺的老妪吓得差点打翻陶碗,还是凤翎及时拉住阿萝:“这是本地特有的桂花凉虾,用米浆做的。”阿萝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眼睛瞬间弯成月牙:“原来灵气还能藏在甜食里!”
好么,这一嗓子喊出去,半个集市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让一让,诸位让一让……”几个壮汉扛着扎彩绸的高台挤进来,原来是今日有赛花船。阿萝立刻来了兴致,拽着凤翎往湖边跑。碧波荡漾的洱海上飘着上百艘花船,每艘都插满了应季花卉。
阿萝盯着其中一艘挂满曼陀罗的花船直咽口水:“那朵黑芯红瓣的曼陀罗至少有百年修为……”话音未落就施展轻功跃上船头,吓得划船的大娘差点栽进水里。
“你这丫头,哪像个小主的样子。”林铮一面嘀咕着,一面也跟上来,却见阿萝正小心翼翼捧着曼陀罗,指尖渗出丝丝金光没入花瓣。原本蔫头耷脑的花朵突然舒展腰肢,妖冶的红色几乎要滴下来。
岸边爆发出阵阵惊呼,有个穿百鸟衣的年轻汉子吹响牛角号,无数海鸥应声而起,在天空组成流动的白云。
阿萝得意地冲凤翎公主眨眼:“瞧见没?我给它输了点纯阳灵气,足够它艳压群芳半个月。”
凤翎公主笑着点点头。
黄昏时分她们坐在湖畔吃烧烤。阿萝举着滋滋冒油的烤鱼突然僵住,耳尖微微动了动:“东北方三百步外有人被困住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等众人赶到时,只见一个背着竹篓的采药少年卡在断崖裂缝里,下半截身子悬在空中摇晃。
阿萝揪着他后领,轻轻松松拎出来,那少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谢,怀里还死死护着一株带刺的草药。
“这是七叶重楼草……”阿萝凑近辨认,忽然噗嗤笑出声,“你采它作甚?这玩意儿专治跌打损伤,可你浑身上下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少年涨红了脸:“我…… 不是我受伤,是……是我阿姐扭伤了脚……”
哦,原来如此。阿萝歪头想了想,从袖中抖落几粒金色粉末撒在少年衣襟上:“拿着这个回去,比你采十车草药都管用。”
少年千恩万谢地走了,凤翎公主好奇地问:“小主,那可是你的本命金粉,你就这样送人了?”
阿萝耸肩:“反正每月都能再生,送人,能够帮助别人,也是挺好的。”
夜里住在皇家驿馆,阿萝非要拉着凤翎公主夜游。
凤翎公主笑着答应了,临出门之际,阿萝才告诉林铮,并说:“你休息吧,我去夜游。”
“你不在,我如何休息?多无趣。”林铮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萝没听清,问了一句:“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去玩。”林铮轻轻一拉她,‘“走吧。一起去夜游一番。”
月光下的崇圣寺三塔镀着银边,飞檐斗拱间流淌着淡淡的佛光。
彼时,夜幕低垂,月华倾洒,将整座崇圣寺笼罩在一片空灵澄澈之中。三座佛塔巍然矗立,通体浸染着皎洁银辉,恍若天宫遗落人间的玉雕琼阁,棱角分明处泛着冷冽微光。
飞檐如振翅欲起的凤鸟,斗拱似层叠翻涌的浪涛,在月光轻抚下勾勒出精妙绝伦的剪影。檐角铜铃静默悬垂,却似有梵音自虚空流转,裹挟着檀香余韵漫溢开来。
塔身砖石缝隙间,淡淡佛光氤氲升腾,如同晨雾般轻柔舒卷,又似薄纱般缥缈无踪。偶有流云掠过塔尖,霎时惊起万千星子般的碎银闪烁,恍若诸佛眉间坠落的慈悲泪滴。
晚风穿廊而过,带动经幡簌簌作响,那抹幽蓝的光晕便顺着十脊斜檐缓缓流淌,将千年古刹浸润得愈发超尘脱俗,教人顿生涤净尘嚣之感。
阿萝摸着冰凉的石砖突然转身:“公主可知为何选此地建塔?”不等凤翎公主回答,她自己接道:“这里曾是地脉节点,三塔镇着三条龙脉交汇处的浊气,不过如今看来……”
她指尖亮起微光按在塔基上,整座塔身隐约浮现出淡青色脉络,“倒是成了天然的聚灵阵。”凤翎公主惊叹地看着那些游动的光纹,忽然发现阿萝的影子在月光下分成了两道,一道是她本人,另一道竟隐隐约约有鹿角的形状。
“哇,这太神奇了。”凤翎公主不住称奇。
林铮只是抿着唇不语,心内腹诽:这有啥啊,你家小主本事多多了。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村口老槐树上的铜钟急促地响彻山谷。
“什么?出现兽潮?”阿萝正咬着半块荞麦饼,闻言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沾着饼屑的手往腰间一探,抓起装满朱砂符咒的靛蓝布囊就往外冲,麻花辫随着跑动在空中甩出利落的弧度。
待赶到西山脚下,所谓“兽潮”竟是一群毛茸茸的短尾猕猴,正抱着村民晾晒的金黄玉米棒子嬉闹。它们有的蹲坐在石磨上啃得满脸渣滓,有的把玉米穗当成飞镖互相投掷,连最年迈的老猴都叼着根玉米须晃悠。
阿萝足尖轻点竹竿,借力跃上最高的松树梢头,从布囊里抽出打磨光滑的鹿骨哨。清越的哨音穿透晨雾,猴子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齐刷刷扭头望向树冠——那少女单脚立在枝桠上,晨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圈金边,衣摆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
领头的公猴率先丢下玉米,其他猴子慌忙效仿,转眼间满地狼藉竟整整齐齐码成了小山堆。那公猴还讨好地捧来一串野葡萄,紫莹莹的果实裹着晶莹晨露,在朝阳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阿萝忍俊不禁,跃下树枝,随手掰下半串塞进嘴里,酸甜汁水溅得袖口都是。她故作严厉地虎着脸,指尖却悄悄挠了挠公猴蓬松的耳后绒毛:“下次再敢抢粮仓,就把你们毛剃光做成扫帚!”
猴子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吱吱声,拖着尾巴窜回山林,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村民们望着这个把“兽潮”驯服得服服帖帖的姑娘,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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