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落锁带来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如同被巨石压住的沸水,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加剧烈的翻腾与躁动。慈宁宫(先帝母后居所)内,虽依旧门户紧闭,但往来传递消息的低等宫人,脚步明显比平日急促了许多。
萧明玥端坐于慈宁宫暖阁的炕上,面前的奏章依旧堆积如山,她却并未如常批阅。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她的指尖在光滑的瓷壁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所有的感官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殿外一切细微的声响与动静。
晚翠再次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侍卫内大臣已回话,各门均已严守,内务府那边也在逐一核查各宫人员名册,暂无异常调动。只是……”
“只是什么?”萧明玥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只是慈宁宫那边,一个时辰内,已有三拨人以送时鲜果子、询问安好等名义,试图接近乾清宫方向,都被咱们的人拦了回去。还有,康亲王福晋递了牌子,说是循例进宫给太妃请安,也被挡在了神武门外。”
萧明玥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康亲王……他那点被强行按下的心思,果然不死。皇帝甫一病重,他府上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往里钻。至于慈宁宫那位太后,她按兵不动才是怪事。
“告诉侍卫,无论是谁,无论以何种理由,没有哀家手令,一律不准靠近乾清宫。违者,不必请示,直接拿下。”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慈宁宫和宁寿宫出来的人,给哀家盯死了。”
“是。”晚翠应下,稍作迟疑,又道,“娘娘,乾清宫那边……李德全方才又悄悄递了句话出来,说太医们用了针,皇上暂时还未醒转,几位太医的脸色……都很是不好。”
萧明玥摩挲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知道了。告诉李德全,皇上身边,一刻也不得离人,所有汤药饮食,必经三道查验。若有任何闪失,乾清宫上下,皆以谋逆论处。”
“奴婢明白。”晚翠心头发紧,知道这是最严厉的警告,也是必须死守的底线。
晚翠退下后,萧明玥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纷乱的线索在脑中一一梳理。宫门封锁,只是争取时间和控制局面的第一步。真正的较量,在于信息与人心。
慈宁宫太后,身份尊贵,在宗室中仍有影响力,她若振臂一呼,必然能聚集一批对现状不满的宗亲和老臣。她缺的,是一个名正言顺插手朝政的理由,以及与外界的畅通联系。自己封锁宫禁,正是要切断她这最大的依仗。
康亲王等宗室,觊觎皇位之心从未熄灭,皇帝年幼时便蠢蠢欲动,如今皇帝病重,正是他们兴风作浪的大好时机。他们必然想方设法与宫内互通消息,甚至可能联合慈宁宫太后。
朝中辅政大臣,表面恭顺,内心想法却未必一致。有人忠于皇室,有人则可能首鼠两端,暗中观察风向。皇帝病重的消息绝不能此刻泄露出去,否则朝堂必生动荡,边镇或将不稳。
还有那些看似安分的太妃、先帝遗留的妃嫔,她们背后或许也牵连着各自的家族势力……
千头万绪,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她,正处于这张网的最中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不能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将一切可能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晚翠。”她再次唤道。
晚翠应声而入。
“你亲自去一趟,传哀家口谕给侍卫内大臣,让他从可靠侍卫中挑选十人,组成暗哨,分散于慈宁宫(先帝母后)、宁寿宫外围,以及几位亲王、郡王在宫中值守的廨房附近。不必阻拦任何人,只需将所见所闻,尤其是人员往来,密报于哀家。”
“另外,”她沉吟片刻,“去查一查,这几日,有哪些外命妇递过牌子请求进宫,尤其是与慈宁宫太后、康亲王府等走得近的府邸,将名单呈上来。”
她要掌握所有试图伸向宫廷的触手,看清这暗流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是,娘娘!”晚翠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殿内再次剩下萧明玥一人。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层层堆积,仿佛随时都会压垮殿宇的飞檐。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萧明玥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她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坚定,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在这风暴即将来临的宫廷中心。
她知道,最艰难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但她无所畏惧。这朱墙之内,她已博弈了半生,从最低微处攀至巅峰,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
如今,不过是将这盘棋,下得更大、更险而已。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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