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那声“乏了”,如同最终落下的闸刀,斩断了他与这尘世最后的牵连。萧明玥退出养心殿不过两个时辰,殿内便传来了压抑不住的悲声——皇帝驾崩了。
丧钟鸣响,沉重而缓慢,一声接一声,穿透宫墙,传遍帝都。白色的帷幔如同骤然降下的雪幕,迅速覆盖了朱墙金瓦,整个宫廷瞬间被卷入一片肃穆的哀戚之中。哭声四起,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所有人都必须在这场国丧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萧明玥作为皇贵妃,太子生母,自然是这场盛大丧仪的核心主持者之一。她换上了粗麻孝服,卸去了所有钗环,素面朝天,日夜守在灵前。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举止合规合度,无论是接待宗亲命妇的吊唁,还是安排繁复的祭奠流程,皆有条不紊,沉稳得令人心惊。
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望着那具巨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棺椁,眼神才会流露出片刻的空茫。皇帝最后那个关于“真心”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波澜,却终究沉在了水底。
她对他,自然是没有男女之情的真心。从入宫那一刻起,他就是她需要攀附、需要算计、需要利用的对象,是决定她生死荣辱的至高存在。她对他展露的温婉、聪慧、甚至偶尔的依赖,都不过是生存的手段,是精心编织的假意。
可若说全然虚假,似乎也不尽然。多年相伴,即便是一场交易,也总有些许痕迹留下。她感激他给予的庇护(在她尚有价值时),也忌惮他无处不在的制衡,更在他昏迷后,切实地感受到了失去这座靠山后的危机四伏。此刻,面对他的死亡,她心中翻涌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解脱、警惕、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沉重,唯独没有寻常未亡人该有的撕心裂肺的悲痛。
这,或许就是她所能给出的、最接近“真心”的反应了。
“母妃。”一声带着怯意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是太子胤禛。他穿着小小的孝服,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被乳母牵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萧明玥心中一软,蹲下身,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皇儿莫怕,父皇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有母妃在。”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对胤禛,她的关切与维护,却是真实的。这份母子之情,或许始于利益捆绑,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融入了血脉,成为了她在这冰冷宫闱中,唯一不容触碰的软肋,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重要动力。
“嗯。”胤禛将头埋在她颈间,小声啜泣着。
就在这时,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老人家同样一身缟素,神色哀戚,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她看着相拥的母子二人,目光在萧明玥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轻轻叹道:“皇帝走得突然,往后这宫里宫外,都要靠你多担待了。太子年幼,你是他的依靠。”
萧明玥松开胤禛,起身向太后行礼,语气恭谨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悲切:“太后娘娘节哀。臣妾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稳住朝局,不负皇上与太后重托。”
太后点了点头,未再多言,目光转向先帝的灵位,眼中是老来丧子的真切悲伤。萧明玥知道,太后这番话,既是嘱托,也是一种隐形的权力交接的确认。在经历了三皇子逼宫事件后,太后已然默认了她作为太子监护人和实际掌权者的地位。
真心与假意,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早已模糊了界限。对皇帝,她以假意应对,换得生存与权势;对太子,她付出真心守护,亦是为了权力的延续;对太后,她以恭顺的表象,换取支持与正统的名分。
没有人追究她此刻的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在这宫闱之中,合乎时宜的表现,远比真实的情感更重要。
丧仪还在继续,哭声不绝于耳。萧明玥重新跪回灵前,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深深掩藏。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路,总要继续走下去。先帝已去,属于她萧明玥和太子胤禛的时代,正伴随着这满宫缟素与哀声,悄然拉开序幕。而她已经准备好,用她淬炼多年的心智与手段,去迎接一个没有皇帝作为依靠,却也因此拥有更多可能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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