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些,驱散着窗外绵绵雪意带来的寒气。太后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鎏金暖炉,看着萧明玥恭敬地行完礼,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疏淡的慈和笑容。
“这样冷的天,难为你还特地过来。”太后示意宫人看座,“哀家听闻,北三所那边,皇上已有了决断?”
萧明玥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从晚翠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亲自上前一步,躬身呈上:“回太后的话,皇上圣明烛照,已对沈氏之事做了处置。臣妾今日前来,一是向太后请安,二来,是特来谢恩。”她声音温婉,姿态放得极低,“若非太后与皇上为臣妾做主,臣妾只怕要蒙受不白之冤,心中实在感激不尽。”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尊质地温润、雕刻精美的白玉送子观音像,玉色无瑕,宝相庄严。
太后目光在那玉像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满意。她信佛,也盼着皇家枝繁叶茂,这尊送子观音像,无论是寓意还是品相,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更重要的是,萧明玥这番作态,给足了她这太后颜面,将“主持公道”的功劳大半归在了慈宁宫。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多礼。”太后语气更缓和了些,让嬷嬷收下锦盒,“皇上处置得公允,沈氏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与你何干?你受委屈了,哀家心里清楚。往后啊,安心打理六宫,照顾好太子,便是最好的了。”
萧明玥这才谢恩坐下,言辞恳切:“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定当恪尽职守,绝不敢有负太后与皇上信任。”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多是围绕着太子的饮食起居、学业功课。萧明玥对答得体,既展现了身为母亲的细心,又不忘时时体现对太后关怀的感恩。暖阁内气氛融洽,仿佛外面那场因沈令婉而起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直到萧明玥告退离去,太后望着她端庄沉稳的背影消失在帘外,才轻轻叹了一声,对身旁的心腹嬷嬷道:“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沈氏若有她一半的清醒,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嬷嬷低声应道:“皇贵妃娘娘确实稳重识大体。”
太后摩挲着暖炉,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不再言语。这后宫,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旧的凤阙已然倾覆,尘埃落定,而新的秩序,便在这一次次的谢恩、安抚与心照不宣中,悄然稳固。
与此同时,北三所那间最新指定的、最为偏僻破败的殿宇外,两个粗使太监正抬着一个沉甸甸的、裹着破草席的物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往后院一处荒废的井边走去。
那草席裹得不算严实,一角滑落,露出一只枯瘦、苍白、布满冻疮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再无半分昔日的养尊处优。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太监忍不住瞥了一眼,喉咙动了动,低声道:“这……这就是以前那位……”
年长的太监立刻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闭嘴!干活!这地方,这等人,也是你能议论的?赶紧处理了,咱们好回去交差,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年轻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再多看,连忙用力,和同伴一起将那草席投入幽深冰冷的废井之中。沉闷的落水声响起,很快便被风雪声掩盖。
两人像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差事,拍了拍身上的雪屑,转身快步离开,没有回头。
破败的殿门在风雪中发出“吱呀”的、无力的声响,最终被彻底吹开,任由寒风卷着雪沫灌入,覆盖了地面上或许曾有的挣扎痕迹,也覆盖了那段属于废后沈令婉的、充满不甘与怨恨的过往。
旧阙尘封,往事如烟。
当萧明玥的鸾驾缓缓驶离慈宁宫,返回紫宸宫时,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地落在琉璃瓦上,落在汉白玉栏杆上,落在寂静的宫道上,将一切肮脏、血腥与争斗都暂时掩盖起来,只留下一片看似纯净无瑕的白。
鸾驾内,萧明玥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沉香木珠。沈令婉死了。这个消息在她踏入慈宁宫前,李德全便已悄然递了过来。意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些。
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又一个对手消失了,在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孤寂之路上,她又清除了一块绊脚石。
然而,路还很长。
她睁开眼,透过车窗缝隙望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重重叠叠的宫阙檐角。这偌大的宫廷,不会因为一个沈令婉的消失而真正平静。皇帝的心思,太后的态度,膝下年幼的太子,宫外虎视眈眈的家族,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或许正在寻找机会的新人……
一切都远未结束。
鸾驾在雪中平稳前行,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但很快,便被新的落雪覆盖,了无痕迹。
如同这后宫,旧的痕迹总会被迅速抹去,新的故事,永远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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