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过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当宣旨太监那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北三所最偏僻的那间殿宇前响起时,连守在门外的侍卫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神色肃穆。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卷进一阵夹着雪沫的冷风,吹得殿内残存的几丝暖意瞬间消散。沈令婉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身上盖着一条单薄的旧被,听得旨意,她身体先是剧烈一颤,随即猛地抬起头。
那张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脸庞,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头和蜡黄的皮肤,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震惊、恐惧和不敢置信,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
“……剥夺一切份例用度……移居北三所最偏殿宇……加派侍卫看守……非死不得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的骨髓。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不再是保留后位空名的禁足,而是彻底被打入这冷宫的最底层,如同丢弃一件再无用处的垃圾。非死不得出……皇上,竟对她绝情至此!连最后一丝虚幻的念想,最后一点作为曾经皇后的微末体面,都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还有父亲……罚俸,思过……沈家,也因她而受了牵连,蒙上了污点!
巨大的绝望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萧明玥那个贱人!是因为她不甘心!是因为她还妄想能够东山再起!
可现在,她连这北三所稍好一点的殿宇都住不得了,她连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份例都没有了,她将被扔到更阴冷、更破败、更像坟墓的地方,在侍卫冰冷的监视下,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不……”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鸣,挣扎着想要从炕上爬起来,想要抓住那宣旨太监的衣角,想要质问,想要哀求。
然而,她早已油尽灯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此刻致命的打击,让她刚一起身,便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额角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摊烂泥,尖细的嗓音没有一丝波澜:“沈主子,接旨吧。奴才还要去沈府传旨,就不多留了。”
说完,他再不看地上蜷缩抽搐的身影,转身便走。殿门在他身后再次合拢,将那一点天光也隔绝在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寒冷,还有沈令婉那压抑不住的、如同野鬼呜咽般的绝望哭声。
消息传到紫宸宫时,萧明玥正在教导太子写字。晚翠低声禀报完,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太子仰起头,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母妃,她们说……北三所的沈娘娘,以后再也不能出来了,是吗?”
萧明玥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帕子,轻轻擦去太子指尖不小心沾染的墨迹,语气温和而平静:“她做错了事,触怒了父皇,这是她应得的惩罚。皇儿要记住,在这宫闱之中,行差踏错,便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萧明玥让他继续练字,自己则缓步走到窗边。窗外,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覆盖着琉璃瓦,覆盖着朱红宫墙。
沈令婉,彻底倒了。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需要她仰视、需要她费尽心机去周旋、去对抗的皇后,如今连在这后宫留下一个名字都成了奢望。她的凤位,早已名存实亡,而今日,连那最后一点虚名,也彻底倾覆,化为齑粉。
心中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就像扫去了棋盘上一颗早已无关紧要、却碍眼的棋子。
她伸出手,一片冰凉的雪花穿过窗棂的缝隙,落在她的指尖,瞬间融化,留下一丝湿意。
这后宫的风,永远不会停歇。吹倒了沈令婉,吹散了陈玉茹,或许将来,还会有新的娇花绽放,新的风波涌起。
但至少此刻,凤位倾覆,阻碍尽除。她脚下的路,似乎又平坦开阔了些许。只是这条路通往的远方,是更加至高无上的尊荣,还是更深不可测的孤寂,她已无暇去细想。
她收回手,指尖那点湿意很快被殿内的暖意烘干,不留痕迹。
“晚翠,”她轻声吩咐,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将皇上赏的那对红玉镯子找出来,明日,本宫要去慈宁宫谢恩。”
谢皇帝为她主持“公道”,谢皇帝维护后宫“纲纪”。该有的姿态,一分也不能少。过去的,已然过去。她的目光,必须永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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