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带来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一颗巨石,激起的暗涌无声却猛烈。萧明玥深知,皇帝对皇长子的那点关注,绝非心血来潮。立储之争,向来是腥风血雨的前奏,她与翊琰,已不知不觉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翊琰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未来所有的指望,更是她如今最大的软肋。皇帝可以容忍一个精明强干、能替他打理后宫的皇贵妃,却绝不会容忍一个羽翼丰满、觊觎储位的皇子之母。
接下来的几日,萧明玥表面上依旧如常处理宫务,接见命妇,神态从容,仿佛那日的帝心探微从未发生。然而,暗地里,她已开始不动声色地动作起来。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过问皇四子胤翊琰的教导事宜。翊琰今年九岁,正是定性启蒙的关键时期,此前一直由翰林院几位学识渊博、但性情相对温和中庸的学士负责启蒙。
这日,萧明玥召见了内务府负责皇子教育的官员,以及现任的几位翰林学士。她坐在紫宸宫正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四皇子日渐长大,课业也当有所进益。本宫思虑再三,觉得需得为他增选几位师傅,尤其需精于经史义理、通晓古今治乱之道的大家,方能奠定根基。至于骑射武艺,皇子贵胄,略通强身即可,不必过于苛求精进,以免耽搁了正经学问。”
她的话语清晰地传递出信号:皇四子的培养方向,重在文治,而非武功。这既符合一个“安分亲王”的定位,也巧妙地避开了与以骑射见长的皇长子直接比较的锋芒。
几位翰林学士和内务府官员自然唯唯称是,不敢有异议。
人选很快拟定,萧明玥亲自圈定了几位以学问扎实、品性端方着称,且在朝中并无明显派系色彩的儒臣。她并未选择那些名声显赫、门生故旧众多的权臣,以免引人注目,授人以结党营私的口实。
安排好了师傅,更重要的,是教导翊琰本人。
在一个午后,翊琰来紫宸宫请安。九岁的孩童,穿着皇子常服,眉眼间已有几分肖似其母的清俊,只是眼神尚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澄澈与懵懂。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声音清脆:“儿臣给母妃请安。”
萧明玥看着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爱,有期望,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紧迫感。她挥退了左右,只留晚翠在门口守着。
“翊琰,到母妃这里来。”她招了招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翊琰乖巧地走到她身边。
萧明玥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柔声问道:“近日在书房,都学了些什么?太傅可曾夸你?”
翊琰点点头,带着几分孩童的得意:“太傅夸儿臣《论语》背得好。前日父皇考校皇兄骑射,儿臣也在场,皇兄一箭就射中了靶心,真厉害!”他眼中流露出纯粹的羡慕。
萧明玥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翊琰,你皇兄年长,勤于练习,骑射好是应当的。你年纪还小,不必与他比较这些。”
她顿了顿,语气稍稍严肃了些:“翊琰,你需记住,你是皇子,读书明理才是根本。圣人教诲,君子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有些才华,不必急于在人前显露,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更要懂得谦逊,甚至……要懂得偶尔藏起你的聪明,明白吗?”
翊琰仰着小脸,眼中有些困惑:“母妃,为什么要把聪明藏起来?太傅说,君子当光明磊落。”
萧明玥看着他纯净不解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刺痛。她多么希望她的孩子能永远保有这份天真,可这吃人的宫廷不允许。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棵树如果长得太高,太突出,就容易先被大风吹折。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如果太过锋芒毕露,也容易招来嫉妒和祸患。在你父皇面前,你只需表现出你的孝心和努力,不必事事争先,更不可炫耀才华,尤其是……不可在你皇兄擅长的地方与他相争,记住了吗?”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翊琰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其中的深意,但他能感受到母妃语气中的严肃和期望。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儿臣记住了,在父皇面前,要藏拙,要谦逊。”
看着儿子将那不属于他年纪的沉重记下,萧明玥心中并无多少欣慰,只有一种难言的酸涩。权力的阴影,如此之早地便笼罩在了这稚嫩的心灵之上。
她将翊琰轻轻揽入怀中,低声道:“好孩子,你要记住,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你周全。”
翊琰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着那片刻的温暖,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窗外,天色渐晚,寒鸦归巢。
萧明玥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为自己在这紫宸之巅站稳脚跟而谋划,更要为她的儿子,在这即将到来的、更为凶险的惊涛骇浪中,铺就一条能活下去,并且能走得更远的路。
稚子尚需藏锋,而她这把早已出鞘的利刃,则需更加谨慎地,隐于鞘中,伺机而动。
喜欢锦孤阙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锦孤阙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