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去后,紫宸宫内那层刻意维持的温婉面纱仿佛也随之被剥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沉寂。萧明玥依旧立在窗边,身形挺拔,如一株凝霜的寒梅,只是那眼底深处,已不再是接受六宫朝拜时的空茫,而是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锋。
帝心探微,那看似随意的几句闲谈,字字都敲在她的命门上。皇长子……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无形中指向她和她儿子的冷箭,已悄然搭上了弓弦。
“晚翠。”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奴婢在。”晚翠连忙上前,心依旧悬着。
“去请李公公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些宫务上的琐事,想请教他。”萧明玥吩咐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
“是。”晚翠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办。
请李德全,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宫务琐事。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是这宫廷里嗅觉最敏锐的猎犬,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他的耳目。皇帝今日突如其来的试探,绝非空穴来风。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德全便跟着晚翠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紫宸宫偏殿。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恭敬谨慎的模样,只是步履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小心。
“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李德全躬身行礼。
“李公公不必多礼,坐。”萧明玥指了指下首的绣墩,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客气。她并未屏退左右,晚翠垂手侍立在侧,殿内再无旁人。有些话,无需明说,彼此心照不宣已是足够。
李德全谢了恩,侧身坐下,半个屁股挨着墩面,姿态放得极低。
萧明玥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闲话家常般问道:“李公公近日辛劳,陛下身边多赖你照料。听闻你宫外的养子,前些时日已入了国子监读书?可还适应?”
李德全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感激的笑容:“劳娘娘挂心,都是托娘娘的洪福,那不成器的小子才能有这般造化。他在监里一切都好,先生们都夸他肯用功。”他心中明镜似的,皇贵妃突然提起他的养子,既是示好,也是提醒——她掌握着他的软肋。
“那就好。读书是正道,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告诉本宫。”萧明玥微微颔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似是随意问道,“说起来,陛下近来似乎格外关注皇子们的学业,前两日还同本宫提起皇长子骑射精进,可是近来朝中……有什么风声么?”
她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着方才皇帝的话头延续下去。
李德全却是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他略微沉吟,措辞极为谨慎:“回娘娘,朝中倒无特别风声。只是……前几日,确实有几位老臣,在陛下午憩后递牌子求见,言语间……似乎提及了国本宜早定之类的话。陛下当时未置可否,不过,自那日后,陛下翻阅皇子们功课记录的次数,确实比往日多了些,尤其……是皇长子殿下的骑射考评。”
他话说得含糊,但关键信息已然点出:有朝臣在推动立储,而皇帝的态度暧昧,并且开始重新审视皇长子。
萧明玥拨弄茶叶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原来如此。”她语气依旧平淡,“陛下操心国事,也要顾及龙体。皇子们学业有成,自然是社稷之福。无论是皇长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是陛下的骨血,能为陛下分忧便好。”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偏不倚,仿佛全然置身事外。
李德全连忙附和:“娘娘说的是,陛下圣心独运,自有考量。”
萧明玥目光转向他,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李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最知圣意。日后若有什么闲杂琐事,或是陛下有何烦忧,不妨也告知本宫一声,本宫虽愚钝,或也可为陛下稍解烦闷,不至让些许小事扰了圣心。”
这话便是明确的交易了。她需要他更及时、更详尽的信息,而回报,自然是她对他,以及他宫外养子的持续庇护与提携。
李德全立刻起身,躬身道:“奴才明白。娘娘一心为陛下,为社稷,奴才敬佩万分。但凡有所知,定当及时禀报娘娘。”
“有劳公公了。”萧明玥微微颔首,“晚翠,将前日内务府新进的那盒血燕,包上一些给李公公带去,给老人家补补身子。”
“奴才谢娘娘厚赏!”李德全感激涕零地接过晚翠递来的锦盒,那沉甸甸的分量,既是恩赏,也是压力。
送走李德全,殿内重归寂静。
萧明玥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李德全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暗流已然涌动,来自前朝的压力,加上皇帝本就存在的猜忌,已开始悄然改变着后宫的势力格局。
皇长子……那个几乎被她遗忘在角落的名字,如今竟成了悬在她和翊琰头顶的一把利剑。
她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素笺,却久久未曾落笔。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后宫倾轧,而是牵涉到国本,牵涉到前朝后宫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一场风雪正在酝酿。
萧明玥缓缓放下笔,目光投向乾清宫的方向。
暗流已至,预警声声。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来自权力巅峰的、更为凶险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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