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旅旅部。
赵刚站在旅长面前，身姿笔挺如松，眼神清澈，从延安带来的书卷气与军人的刚毅在他身上奇妙地共存。
他要去新一团了，那个传说中的新一团。
旅长没有坐在桌后，而是与他并肩站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峦，许久都没有说话。
“赵刚同志。”
旅长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
“你知道，我为什么亲自送你吗？”
“旅长，这是组织对我的重视。”赵刚的回答标准而得体。
“不。”旅长摇头，转过身，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刚，“我不是重视你，我是在拜托你。”
“拜托？”赵刚一怔。
“到了新一团，记住两条铁律。”旅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这不是命令，比命令更重要。”
“第一，无条件支持一个叫林凡的人，他是团里的‘总工程师’。他的一切技术决策，你必须支持。哪怕你看不懂，哪怕他要拆了兵工厂去盖个养鸡场，你也得第一个给他递锤子！”
赵刚的眉头瞬间锁紧。
一个团的总工程师，权力能凌驾于组织原则之上？连政委都要无条件服从？
旅长看出了他的不解，却没有解释，只是加重了语气：“这是第一条，最重要的一条。你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执行。”
“第二条，保密。”
“你在那个山谷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从你踏进去开始，就全部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一个字，包括我！我问你，你也只能说不知道！”
赵-刚心里的困惑，几乎要炸开。
连直属上级都不能汇报？这到底是什么等级的机密？
他想问，可旅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远比报纸上那场“大捷”要复杂、重要千百倍。
“旅长，我明白了。”赵刚郑重点头。
“去吧。”旅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像是要将千斤重担压上去，“记住，你不是去当一个普通的政委。你是去给一头即将长出翅膀的猛虎，套上一根叫‘纪律’的缰绳。同时，也是去守护我们八路军……最重要的宝藏。”
……
两天后，赵刚换上普通战士的服装，由张大彪带着，走进了苍云岭深处。
越往里走，他心里的堤坝就越是被一次次地冲击。
巡逻的哨兵，不再是衣衫褴褛、扛着老套筒的疲惫模样。
他们精神饱满，穿着崭新的制式军装，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枪身线条极其流畅的半自动步枪。
那眼神，那步伐，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气神，赵刚从未在任何一支部队身上见过。
当他穿过那道伪装成瀑布的巨大闸门，走进豁然开朗的山谷盆地时，赵刚的呼吸停滞了。
平整的水泥路。
明亮的电灯。
远处冒着滚滚蒸汽的宏伟工厂。
一排排规划得如同阅兵方阵的营房。
这……是八路军的根据地？
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闯进了某个大城市的工业区？
更让他大脑空白的，是路过训练场旁的一幕。
一群战士围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正拿着木棍在黑板上写画。
“……所以，根据勾股定理，只要我们知道炮弹的初速度和发射角度，就能大致计算出落点。这就是抛物线，学好数理化，打炮才能打得更准！”
赵刚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在根据地，战士们学识字，学党的政策，这很正常。
可在这里，战士们竟然在学……数理化？
学抛物线？为了打炮更准？
这彻底摧毁了他的认知。
“赵政委，这边请，团长等着呢。”张大彪在一旁催促，脸上有一丝藏不住的自豪。
赵刚收回心神，跟在张大彪身后，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履新，而是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无法理解的世界。
新一团团部。
所谓的团部，就是一个大点的营房，但里面的陈设让赵刚的眼角再次抽动。
没有油灯，天花板上挂着刺眼的电灯。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呼呼吹着热风的古怪机器。
李云龙盘腿坐在土炕上，叼着烟，哼着小曲儿，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堆手枪零件。
“报告团长，新任政委赵刚，前来报到！”
赵刚站得笔直，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云龙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哟，延安来的高材生到了？快坐，别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
他的手没停，屁股也没抬。
赵刚的眉头，第二次皱起。
“李云龙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另外，根据军队条例，见同级，应起身回礼。”
李云龙擦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白面书生”。
“我说赵政委，你这刚来，就给老子上起课来了？”
他把零件往炕上一扔，拍了拍手。
“行，听你的。”
李云龙慢悠悠地下了炕，站到赵刚面前，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
“我说，你他娘的……”
“李团长！”赵刚立刻打断，脸色铁青，“我再次提醒你，注意言辞！‘他娘的’这种粗鄙之语，不该从一名八路军团级指挥员口中说出！这会严重影响我军形象！”
空气瞬间死寂。
旁边的张大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李云龙愣了愣，随即爆发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他指着赵刚，对张大彪喊，“看见没？文化人！跟咱们这些泥腿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带着把尺子！”
笑完，他脸上的表情一收，凑到赵刚面前，压低了声音。
“赵政委，我问你，啥叫军队？军队就是打仗的！我李云龙要是能多干掉几个鬼子，别说骂几句‘他娘的’，就算是指着天皇的鼻子骂娘，总部都得给我记功！”
“打胜仗和讲文明，并不冲突！”赵刚寸步不让。
“狗屁！”李云龙大手一挥，“老子要是跟你一样，整天琢磨着用词文不文明，坂田那老鬼子的脑袋，现在还在他脖子上长得好好的呢！”
“你……”
赵刚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满腹的理论和纪律，在李云龙这种不讲道理的“歪理”面前，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弱无力。
接下来的几天，赵刚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力感。
他想找战士们谈心，开展政治思想工作。
可战士们的回答，让他觉得荒诞。
“政委，我们都听党和主席的！”
“对！党和主席让我们跟李团长，我们就跟李团长！”
“政委，您是不知道，咱们林总工那才是神仙下凡！您现在用的电灯，穿的衣裳，拿的枪，都是林总工给咱们变的！”
言必称“林总工”。
那个神秘的“总工程师”，在战士们心中的地位，似乎已经和党、和主席并列，甚至……更具体，更亲近。
赵刚感觉到了危机。
一支部队，如果信仰出现了第二个源头，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去找李云龙，想搞清楚部队的思想状况，以及那个林总工到底是什么人。
“老赵啊，不是我不跟你说。”李云龙叼着烟，翘着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军事机密！旅长特意交代过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说！”
一句话，堵死了赵刚所有的路。
他这个政委，被彻底架空了。
他像一个闯入别人家里的外人，这里所有人都彼此熟悉，有着共同的秘密，唯独将他排斥在外。
这种感觉，比刀子割在身上还难受。
这天深夜，赵刚无法入眠。
他披上衣服，走出营房。
山谷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兵工厂的方向，还传来隐约的机器轰鸣。
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山谷最核心的那座建筑走去——指挥中心。
还没靠近，两名哨兵就拦住了他。
“口令！”
“长征。”
“同志，前方是军事禁区，没有团长和总工程师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哨兵的语气客气，态度却坚决如铁。
连他这个政委，都不能靠近？
赵刚没有硬闯，他退后几步，站在阴影里，遥遥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李云龙，那个白天还粗俗不堪的“泥腿子”，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站在一张巨大的、会发光的桌子前。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更年轻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正指着桌面上那些不断闪烁变化的光点和线条，对李云龙说着什么。
李云龙则像个小学生，不住地点头。
那张桌子……赵刚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东西。
它远比沙盘高级，上面显示的似乎是整个山谷乃至周边地区的地形图，还有无数移动的红点和蓝点在实时变化。
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林凡了。
看着两人在那面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巨大光幕前，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模样。
赵刚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排斥在外。
因为这里运行的，是一套他完全不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规则。
他想起了旅长的嘱托，想起了自己对组织的承诺。
如果连这里的核心秘密都搞不清楚，他这个政委，还有什么意义？
谈何监督？
谈何保证这支部队永远姓“党”？
赵刚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中的郁结与无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钢铁般的决心。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指挥中心大门，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必须进去。
必须搞清楚！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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