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早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但凡废弃的戏台,尤其是那些出过人命、或是闹过邪祟的,轻易不能靠近,更不能在上面唱戏。
老辈人说,戏台连通阴阳,锣鼓一响,既能娱人,也能惊鬼。
废弃的戏台没了人气镇着,就成了孤魂野鬼、山精邪祟的“乐园”,活人上去唱戏,等于抢了它们的地盘,是要惹大祸的。
镇子往南二十里,有个荒废多年的“聚英楼”戏园子。
据说几十年前,一个极红的戏班子在那里唱最后一出《霸王别姬》时,扮虞姬的台柱子不知怎的,竟假戏真做,一把真剑抹了脖子,血溅戏台,当场香消玉殒。
自那以后,戏园子就邪事不断,渐渐荒废,再无人敢去。
园子荒了,野草长了半人高,雕梁画栋褪了颜色,只剩下残破的戏台,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黑洞洞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镇上胆大的孩子偶尔去探险,回来说夜里能听到里面传来幽幽的唱戏声,还有女人隐隐的哭泣。
这一年,镇上来了个外地的草台班子,班主姓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主儿。
他听说这聚英楼不要钱就能用,又地方宽敞,便打起了歪主意,想省下租场子的费用,偷偷在里面排练、甚至演出。
班子里有个老琴师,姓胡,头发都白了,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懂得多。
他听说后,连忙劝阻:
“钱班主,使不得!那聚英楼是出了名的凶地!早年死过人的,怨气重!咱们这行当,最忌讳这个!在那上面敲锣打鼓,是给鬼唱戏啊!”
钱班主哪里听得进去,眼睛一瞪:“老胡头,你少危言耸听!这都什么年月了,还信那些?不就是个破戏台吗?收拾收拾就能用!省下的钱,给大家多分点红不好吗?”
几个年轻气盛的武生和花旦也在一旁帮腔,他们没见过什么邪乎事,只觉得刺激。
胡琴师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只好偷偷备下了一些朱砂、艾草,又把自己的胡琴用雄黄酒仔细擦了一遍。
当天下午,钱班主就带着一班子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聚英楼。
园子里果然破败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那戏台更是显得阴森,木板有些地方已经朽烂,露出黑洞洞的台下空间。
钱班主指挥众人打扫,自己则兴致勃勃地站到戏台中央,清了清嗓子,想试一下音效。
他刚一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忽然觉得脖颈后面吹过一阵阴风,凉飕飕的,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同时,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女子的叹息,就在他耳边。
钱班主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空无一人。
他只当是风吹过破窗户,或是自己心理作用,定了定神,没当回事。
排练开始了。锣鼓家伙敲起来,胡琴拉起来,演员们咿咿呀呀地唱着。
起初还算顺利,只是大家都觉得,这园子里格外冷,明明外面是盛夏,里面却像深秋。
而且,那锣鼓声和唱戏声,在空旷破败的园子里回荡,显得异常空洞、诡异,仿佛不是他们在唱,而是这园子本身在发出声音。
胡琴师拉着琴,眉头越皱越紧。
他感觉自己的胡琴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偶尔会跑调,或者发出一些不该有的杂音。
他抬头看向戏台,目光扫过那些阴暗的角落和破败的梁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排的是新编的一出武戏,有个年轻武生,叫小石头,要做一个从戏台一侧翻跟头到另一侧的高难动作。
他吸了口气,助跑,起跳!
就在他身体腾空,翻到戏台正中央最高点时,异变发生了!
戏台上方,一根早已腐朽、看似牢固的承重横梁,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断裂了!带着积年的灰尘和碎木屑,直直地朝着小石头砸了下来!
“小心!”台下众人惊呼!
小石头身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眼看就要被砸个正着!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台侧的胡琴师,猛地将手中蘸了朱砂的弓子,朝着那下落的横梁虚划过去!同时口中急速念动安魂咒!
那下坠的横梁,竟然在半空中诡异地顿了一顿,偏移了少许方向,“轰隆”一声,擦着小石头的衣角,重重砸在戏台上,将木板砸出了一个大洞!
小石头摔在台上,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所有人都惊呆了,冷汗直流。这太邪门了!
那横梁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人翻到最高点时断!
钱班主也吓得不轻,但看着那砸出的大洞和受惊的众人,心疼他的省钱计划,强作镇定:
“意……意外!年久失修而己!收拾收拾,换个地方排!”
然而,怪事接踵而至。
一个花旦对着破镜子勾脸,勾着勾着,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竟然慢慢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孔,面色惨白,眼角流血,正对着她狞笑!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负责敲锣的伙计,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等他再转回来,发现自己的锣槌不见了,找了一圈,竟发现那锣槌插在戏台后面一个布满蛛网的神龛香炉里!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有时排练间隙,寂静无声时,能清晰地听到戏台二楼那废弃的包厢里,传来“笃、笃、笃”的、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敲击木质栏杆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某种节奏。
戏班子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待下去了。
钱班主见众意难违,只好灰溜溜地带着人撤出了聚英楼。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
可当天晚上,凡是进了那戏园子的人,都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是一个穿着戏服、水袖染血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幽幽地唱着《霸王别姬》的片段,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便会缓缓转过身来——那张脸,有时是空白,有时是梦中人自己的脸,有时则是白天在镜中看到的那个流血的女人!她伸出惨白的手,邀请他们一同登台……
接连几天,整个戏班子的人都精神萎靡,像是被抽干了精力。
小石头更是发起高烧,胡话不断,总说“我不上去”、“别拉我”。
钱班主这才真的怕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备了厚礼,带着胡琴师,连夜去求镇上一位隐居的、懂阴阳法术的老先生。
老先生听罢缘由,叹了口气:“你们啊,闯了鬼戏台,惊了地头蛇。那枉死的女鬼,怨气未散,盘踞戏台多年,早把那当成她的地盘。你们上去敲锣打鼓,在她看来就是挑衅。她这是要拉你们下去,陪她唱戏呢!”
“求老先生救命!”钱班主磕头如捣蒜。
老先生沉吟良久,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女鬼执念在戏上,须得有一出真正的‘鬼戏’,送她上路。”
他让钱班主准备三牲祭礼,香烛纸马,又让胡琴师选几个胆大、八字硬的乐师,准备好锣鼓胡琴。
“今夜子时,我领你们再去那聚英楼。不开灯,不点烛,就在月光下,对着空台,给她唱一出全本的《霸王别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戏不能停,锣鼓不能歇!直到我喊停为止!”
是夜,月明星稀。
聚英楼在月光下,更像一个巨大的、蹲伏的怪兽。
老先生带着战战兢兢的钱班主、胡琴师和几个乐师,悄无声息地进入园子,在观众席最前面摆好祭品。
戏台上,空空荡荡,只有月光洒下,一片惨白。
子时一到,老先生点燃三炷香,对着戏台拜了三拜,低声道:
“尘归尘,土归土,戏已终,人散场。今日特备薄酒一台,送君上路,莫再留恋阳间,惊扰生人。”
说完,他对胡琴师点了点头。
胡琴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恐惧,运起弓弦。
苍凉哀婉的胡琴声,在死寂的园子里幽幽响起。
紧接着,锣鼓家伙也小心翼翼地敲打起来。
没有演员,没有唱词,只有乐器,在月光下,为一个看不见的“虞姬”和“霸王”,演奏着诀别的哀音。
起初,一切正常。只有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
可随着戏乐进行到虞姬自刎那一折,胡琴声愈发凄厉悲切时,园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寒气刺骨。
戏台上,月光照不到的那些黑暗角落里,开始有模糊的影子蠕动。
隐约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的抽泣声,和着胡琴的调子。
胡琴师的手在发抖,但他牢记老先生的话,戏不能停!他闭着眼,全心投入演奏。
突然,那空荡荡的戏台中央,月光下,似乎隐隐凝聚出了一个人形!
穿着戏服,水袖低垂,身形窈窕,背对着众人!正是梦中那个女子!
乐师们吓得几乎要丢下乐器逃跑,被老先生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那人形随着乐声,开始缓缓舞动水袖,动作起初有些僵硬,后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悲怆。
虽然没有唱词,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怨和绝望,弥漫在整个戏园子里。
当胡琴拉到虞姬拔剑的那一刻,戏台上那舞动的人形,动作猛地一顿!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月光下,那张脸……依旧模糊不清,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丝解脱。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挥剑自刎的动作。
与此同时,胡琴发出一个撕心裂肺的滑音!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从戏台深处传来。
那月光下的人形,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最终消失无踪。
园子里那刺骨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渐渐散去。
胡琴声戛然而止。
老先生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好了……送走了。”
自那以后,聚英楼才真正安静下来。
虽然依旧荒废,但再也没人听到过里面的唱戏声和哭泣声。
钱班主的戏班子也就此解散,他再也不敢贪图便宜。
而经历了此事的人,都对“鬼戏台”的规矩,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
有些台,是给人唱的;有些台,是给鬼唱的。
活人若是不懂规矩,硬要上去抢锣鼓,那唱出来的,恐怕就不是戏文,而是自己的……催命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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