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向村长提议,应将此人押送官府。
不料村长却面露难色,捋着胡须迟疑道:“不过是个捣乱的毛贼,翻山越岭去镇上报官,是否太过小题大做?”
我心急如焚,只得循循善诱:“您可曾想过,为何要派遣整支“水鬼”队伍来测绘东土海疆?难道就为了几筐渔获?”
这话仿佛当头棒喝,老村长顿时怔在原地。
他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头渐渐锁成深川。潮声在石屋外起伏,将他粗重的呼吸衬得愈发清晰。
“他们画的海图……,”老人忽然攥紧拳头,指节发出枯竹般的脆响,“莫不是要记下哪处水深,哪处能泊大船?”
我看见他古铜色的脸庞第一次褪去渔人的憨厚,浮起惊涛骇浪般的凝重。
此时一位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迈步上前——正是村里最老练的船长雄叔。
他朝村长抱拳一礼,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倭人时骤然变得锐利。
“村长,”他声音沉重,“这人让我想起十多年前那桩事。”
四周渔民们的脸色顿时凝重如铁,仿佛突然被海雾笼罩的礁石。
见我面露困惑,雄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那年不知撞了什么邪,近海的鱼虾稀得像被筛子滤过。”
他粗糙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鱼刀,“我家里有五张嗷嗷待哺的嘴,只能硬着头皮往远海闯。”
远海的收获确实比近海好些,却仍撑不起全家的生计。
雄叔决意驶向更凶险的远海,其他船老大都摇着头收帆返航——因为那意味着要面对吞没船只的巨浪,和潜伏在深渊里的未知险境。
渐渐地,每日出没在怒涛间的只剩他那艘孤舟,像片倔强的落叶固执地飘向黑暗的深渊。
留在他船上的渔民,无不是被生活逼到绝境的汉子,家家都有着等米下锅的老幼,只能拿性命与大海搏一场造化。
大海终究给了他们生路,前所未有的丰硕渔获让众人信心倍增。
直到某个阴霾密布的黎明,在从未踏足的海域,他们望见一艘形制诡异的大船——那船吃水极深,甲板上却不见半张渔网。
雄叔凭着二十年闯海的经验决定立即转舵返航,帆索在一片惊慌中发出哀鸣。
可那巨舰如鲨鱼般穷追不舍,桅杆比他们的船身高出数倍不止。
说到此处,雄叔眼底迸出刻骨的恨意,死死盯住地上蜷缩的倭人。
没过多久,雄叔的渔船便被那艘鬼魅般的巨舰追上,甲板上那些与他容貌相似的倭人发出夜枭般的嚎叫。
他们戏耍着用船身一次次撞击脆弱的渔船,木屑飞溅中夹杂着猫捉老鼠的狞笑。
渔船倾覆,大船上却突然垂下数条绳索,落水的渔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攀附而上,雄叔不信这些人的好心,躲在了倾覆的船体下。
他窥见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的场景,那些被拉上敌船的兄弟,竟被捆在桅杆上当活靶——倭人手持奇形兵刃,正比划着如何劈砍才能让鲜血喷得更高。
“他们给每个部位标了价码……”
雄叔的拳头攥得发白,“砍断手臂赏银钱,刺穿心脏得酒肉……”
铁打的汉子突然佝偻如虾,泪珠砸在沙地上洇开深痕,“二狗子被削成血人时,倭人还在赌他还能挨几刀……”
海风卷着陈年血腥气掠过,地上那名倭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见当年那些漂浮在血海里的残肢正在向他招手。
我听着雄叔的泣诉,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无数冰针顺着脊骨往上爬。
这世间怎会有人有如此残忍的手段,简直是从无间地狱里挣脱出来的恶鬼!
在场的渔民们虽然早听过这桩惨事,但亲耳听幸存者讲述,仍被激起了滔天怒火。
不知是谁先吼了声“杀了他”,整个石屋顿时沸腾起来,愤怒的呐喊像惊涛拍岸:“宰了这畜生!”“拿他祭死去的乡亲!”
有个双目赤红的青年已经举起鱼叉,寒光直指倭人咽喉。
我急忙抬手拦住:“且慢!”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取他性命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但比起给死去的亲人报仇,他脑子里装的东西更重要。”
我俯身揪住那倭人的衣领,迫使他看向雄叔泪痕未干的脸:“你们当年用渔民练刀,如今又派“水鬼”测绘海疆——”
指尖不经意按在他耳后的蛟尾刺青上,“这刺青,怕不只是装饰吧?”
那倭人耳后的蛟尾刺青在渔火映照下隐隐泛起幽光,我指尖蘸了海水轻拭刺青,青墨色鳞片纹理间顿时浮现更精密的图案,鳞隙间现出细若蚊足的异国文字。
“这是……?”
我将渔灯挪近,只见那蜿蜒的蛟尾实则勾勒出半幅海疆图,墨色深浅暗合水文标记。
雄叔突然倒吸冷气:“当年那艘鬼船桅杆上,也飘着绣这种恶蛟的旗!”
我猛地攥紧倭人衣襟,指着他耳后冷喝:“这刺青既是你们标识,也是测绘的图钥!每片鳞甲对应一处暗礁,蛟尾转折便是登陆点!”
“在尔等眼中,这刺青怕也是象征功勋的印记吧?”我冷冽的目光刺向他的眼睛,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映出我漆黑的眼眸。
倭人浑身剧烈颤抖,脖颈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般猛地后仰,又颓然垂首。
我指尖划过他耳后灼热的刺青,感受到皮下剧烈的脉动,“你们竟将屠戮当作晋身之阶?”
潮声穿过石屋缝隙,仿佛万千冤魂在同时呜咽。
我强压下心间翻涌的杀意,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转身对村长沉声道:“此人关系沿海安危,必须立即押送官府,请朝廷早作防范。”
村长郑重点头,立即唤来几名精壮渔民。那倭人被麻绳层层捆缚,像条离水的海鱼被拖拽着往外走。
麻绳勒进皮肉时,他耳后的蛟尾刺青在晨曦中泛起死寂的灰白。
望着他们消失在晨雾里的背影,我心口如同压着礁石。
一旦倭寇察觉同伙失踪,接下来的风暴恐怕要比深海中最大的浪头更骇人。
“村长,往年遭遇风暴时,村民如何避险?”我望向村长。
他抬手指向雾气缭绕的七星山:“山腰处有个天然洞窟,祖辈一直用它来避灾。”
“即刻安排人手往洞中囤积粮米清水。”见他面露困惑,我望向海天交界处那片不祥的阴云,“天灾尚可预测,人祸……往往比惊涛更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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