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日头偏得很快,不过申时初刻,阳光已然失了温度,只余一片惨淡的白光,照在五里亭孤零零的飞檐上,拉长了宋清越独自等待的身影。
寒风卷着枯叶从官道上滚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亭子里,宋清越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时间每流逝一分,宋大叔平安归来的希望便渺茫一分。她紧紧攥着怀里那装着二十两银子的布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能再等下去了。”宋清越霍然起身,目光决绝地望向怀远县城那模糊的轮廓。
独自返回危机四伏的县城,无疑是冒险,但让她在此枯坐,眼睁睁看着可能发生的厄运而无动于衷,她做不到。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粗布短打,将头发重新束紧,确保不露丝毫破绽,随即迈开步子,朝着县城方向疾步而去。
再次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兵丁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宋清越垂着头,将张翠翠的籍契递上。
那兵丁随意瞥了一眼,又扫过她沾着尘土的衣裤,并未多问,挥挥手便放行了。
就在她低头接过籍契,准备快步进城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褐黄色短打、头戴破旧草帽、背着包袱的庄稼汉正低头出城。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对方似乎无意间抬了下头,宋清越心中猛地一凛——是阿旺叔!
他果然经验老道,不仅换了装扮,连气质都收敛得如同一个真正的老农。
阿旺叔也看见了她,目光飞快地接触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脚步不停,混入出城的人流中,转眼消失不见。
宋清越心头稍安。
最坏的情况——买卖双方被一锅端——总算没有发生。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尚未脱身的宋大川身上。
她不敢耽搁,进城后并未直接前往衙门附近打探,而是闪身钻进了一条僻静小巷,找到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铺。
再出来时,她已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碎花棉布衣裙,头发也重新梳理,用同色布条挽了个简单的少女发髻。
脸上刻意抹的灰土也已洗净,虽依旧朴素,却已是十足的乡下姑娘模样。
乔装改扮,是看到阿旺叔后得到的灵感。
既然官府搜寻的是“高大乡下汉子”和“灰衣盐贩子”,以及可能存在的“半大小子”,那么她恢复女儿身,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身份。
换装完毕,宋清越定了定神,朝着记忆中药行旁边的陈记医馆走去。
医馆门口冷冷清清,不见宋大川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对着柜台后正在整理药材的伙计,用一种带着几分乡下口音的、怯生生的语气问道:“请……请问小哥,下午可有见过一个高高大大、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来过?他是来打听小儿麻痹……哦不,是小儿痴傻之症如何医治的……”
那伙计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撇撇嘴道:“是有这么个人,在门口等了老半天,催了几次都不走。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官爷们锁拿抓走了!啧啧,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是个犯事的。”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证实的那一刻,宋清越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道了声谢,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医馆。
果然被抓了!
罪名不言而喻,定然与私盐有关。如今人被关进县衙大牢,想要救人,谈何容易?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着,下意识地朝着县衙所在的方向靠近。
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念头:劫狱?那是找死。花钱打点?且不说这剩下的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他们在此地毫无根基,连牢头都见不到,又能打点谁?
暴露麻风村的存在来换取同情?那更是引火烧身,可能给全村带来灭顶之灾……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否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宋大叔身陷囹圄,甚至……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前方县衙大门外的告示栏前,传来一阵喧哗。两名衙役刚刚张贴了一张崭新的告示,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又出啥事了?”
“是通缉令吗?还是有啥新政?”
“快看看,写的啥?我不识字。”
人们议论纷纷,伸长了脖子。有那识得几个字的,便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
“兹有……呃,贵人,身负箭伤,创口崩裂,血涌不止,危在旦夕……现广征良医,有能止血疗伤、使贵人转危为安者……赏……赏白银一百两!”
“一百两!”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一百两!够买多少亩地了!”
“啥贵人啊?这么金贵?”
“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呗!不然县衙能这么着急?”
“啧,可惜啊,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连衙门里的郎中都没法子,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来的本事?”
“就是就是,箭伤啊,还血流不止,听着就吓人,谁敢去?”
议论声、惊叹声、惋惜声交织在一起。
大多数人只是看个热闹,那高达一百两的赏格令人心动,但“止血”、“箭伤”、“贵人”这些字眼,又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宋清越站在人群外围,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那张崭新的榜文,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机会!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她正愁没有门路接近县衙,无法探听宋大叔的消息,更别提营救。这张求医的榜文,简直就是一道送入她手中的敲门砖!
止血?她跟师父王掌柜学的医术,外伤处理和草药知识本就扎实,前世的一些急救常识和消炎杀菌的理念更是远超这个时代。箭伤虽然凶险,但未必没有一试的可能!
风险当然巨大。
失败,可能触怒贵人,下场难料。
而且,一旦踏入县衙,就意味着要直面可能存在的宋家人——她那凉薄的生父宋应如今正是本县县丞!她这张脸,虽经风霜磨砺,与侯府千金时已大不相同,但若被仔细辨认,仍有暴露的风险。
然而,一想到宋大川可能正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受苦,想到他对二蛋深沉的爱,想到他对麻风村、对自己一家的诸多照顾……宋清越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
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缩。
在周围人群惊愕、疑惑、甚至带着几分看傻子的目光注视下,那个穿着靛蓝碎花布裙、身形单薄的乡下姑娘,一步步走上前,伸出了她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稳稳地、用力地,揭下了那张悬赏求医的榜文!
“嘶——”
“这丫头……她疯了不成?”
“谁家的女娃?不要命了?”
“她能看病?别是饿昏了头想钱想疯了吧?”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负责看守榜文的衙役也愣住了,上下打量着宋清越,语气充满了怀疑:“你?揭榜?小丫头,你看清楚了吗?这是找能救命的郎中!不是过家家!”
宋清越抬起头,迎上衙役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笃定:“民女看清了。民女自幼随家中长辈习得些许岐黄之术,于止血一道,略有心得。愿尽力一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让那衙役将信将疑。毕竟,榜文贴出许久,无人敢应,上头催得又急……
“你……你确定?治不好,可是要吃挂落的!”衙役试图吓退她。
“尽人事,听天命。若因惧罪而见死不救,非医者所为。”宋清越语气平和,却寸步不让。
那衙役见她态度坚决,不像胡闹,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终究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占了上风。
“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管事!”衙役一挥手,“但愿你真有点本事,别害我们哥几个跟着挨板子!”
宋清越默默点头,将揭下的榜文仔细折好,握在手中,跟在衙役身后,迈步走向那扇象征着权力与森严的县衙大门。
身后,是路人各异的目光和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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