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越一行七人,再次踏上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进城路。
与上次相比,覆盖小路的藤蔓荆棘更加茂密坚韧,几乎将路径完全吞噬。
他们不得不轮流在前方用柴刀奋力劈砍,才能艰难地开辟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手臂被尖刺划破,衣裳被露水打湿,等他们终于钻出这片绿色屏障,抵达河口镇时,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眼前的河口镇,与两个月前那死寂如鬼域的模样相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几缕稀薄的炊烟从零星的屋顶升起,在空中缓缓飘散。路旁的一些菜地也被人重新翻垦过,种下了一些耐寒的菜苗,嫩绿的芽尖在冬日萧瑟的土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然而,街道依旧空旷,那些被砸毁的店铺门窗依旧洞开着,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并没有重新开张的迹象。
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笼罩着这里。
他们没有在河口镇停留,继续朝着怀远县城的方向赶路。这一次,官道上异常冷清,走了大半天,竟没遇到几个行人,更不见之前那拖家带口、绵延不绝的逃难队伍。
只有荒草在道路两旁肆意生长,几乎要掩埋了路面。
“咦?这路上怎么没人了?难道荒年已经过去了?那些逃难的人都走了?”刘大牛看着空荡荡的官道,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宋大川扛着扁担,目光扫过荒凉的田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过去了?或许吧。也可能是……能逃的都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逃不动的,或者不想逃的……唉,谁知道呢。”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在这场大灾荒中,消失的不仅仅是人流,更是无数无声无息消逝的生命。
一路无话,直到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他们才终于抵达了怀远县城下。
高大的城墙在暮霭中显得格外森严,城门口悬挂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亮,昏黄的光线下,几个守城的兵丁缩着脖子,揣着手,百无聊赖地站着岗。
“站住!进城干什么的?籍契拿出来查验!”一个为首的兵丁见他们一行人带着行李赶路,立刻上前拦阻,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懒散。
宋大川和刘叔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递上自己和栓子爹、王叔等人的籍契。
那兵丁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目光又投向看起来年纪轻的宋清越、阿进和大牛几人。
宋清越心头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从容地从怀中取出张翠翠的那张籍契,双手递了过去。
她的心跳有些快,生怕被看出破绽。
那兵丁接过籍契,就着灯光眯眼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宋清越。
籍契上写着张翠翠的姓名、年龄、籍贯,与宋清越的年纪相仿。
灯光昏暗,那兵丁似乎也没太在意,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女的?怎么穿成这样……”
宋清越为行动方便,穿着和阿进他们差不多的粗布短打,头发也简单束起。
他随手将籍契递还,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别在城门口堵着!”
宋清越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接过籍契,小心收好。七人这才顺利进了城。
城内的情况比城外稍好,但依旧透着萧条。
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张的不足三成,行人稀稀拉拉,面色大多蜡黄憔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角屋檐下,蜷缩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和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眼神空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这次没带药材,便没有去李记药行。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正沿着冷清的街道寻找脚店时,忽见几个小乞丐从巷子里钻出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嚷嚷:
“快走快走!听说李府又在施粥了!”
“去晚了就抢不到啦!”
话音刚落,只见街道两旁那些原本蜷缩着的乞丐和部分看起来像是流民的人,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挣扎着爬起来,一窝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宋大川拉住一个跑得慢的老乞丐问了问,才知道是城中大户李员外家,在主干道搭了粥棚施粥。
他们顺着人流的方向,果然找到了一家还算干净的脚店,这家脚店二楼的房间窗户,正好能望见李府门前那热闹而又透着几分怪异的施粥场景。
几人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将行李和银钱安置好。
宋大川和刘叔便下楼去找掌柜打听盐铺的消息,宋清越则和阿进、大牛、王叔、栓子爹留在房间看守。
宋清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李府门前搭着一个颇为气派的粥棚,棚子两侧还挂着写有“积善之家”、“福泽乡里”字样的灯笼。
棚前排起了一条长长的、混乱的队伍。
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挤在队伍前面、争抢得最凶的,大多是一些虽然衣衫不算光鲜,但面色尚可、体格也并不瘦弱的人。
而那些真正的、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饥民和乞儿,则被挤到了队伍的末尾,甚至外围,眼巴巴地看着,几乎没有任何希望能领到那碗救命的稀粥。
“唉,真是造孽……”宋大川不知何时也回到了房间,站在宋清越身边看了一眼,便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痛惜,“这么一比,咱们麻风村,真算得上是福地洞天了。好歹咱们还能吃上自家种的粮食,不用这样抢一口馊粥。”
张阿进看着楼下那混乱争抢的景象,脸色有些发白,他喃喃道:“姑娘……要是……要是当初您没把我和妹妹带回麻风村,我张阿进……不知道现在还活不活着,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在下面排队,就为了争一口粥水……”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深深的感激。
宋清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都过去了,阿进哥。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在麻风村好好过日子。”
就在宋清越觉得心中憋闷,准备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缓缓在粥棚附近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走了下来,正是李记药行的大公子李云亭。
李云亭面容依旧俊美,神色淡漠。
他没有去看那混乱的队伍,也没有理会家丁的禀报,而是径直走到粥棚旁边,那里因为人群踩踏,地面有些泥泞。他弯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碗,竟舀了满满一碗混杂着碎石和污水的泥沙!
在周围所有人,包括宋清越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李云亭端着那碗泥沙,走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粥桶前,手腕一翻——
“哗啦!”
一整碗污浊的泥沙,被尽数倒入了那桶本该用来救人性命的稀粥里!
“啊!”站在宋清越身边的刘大牛忍不住低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
张阿进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瞬间握紧,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人……这人的心肠怎么如此歹毒!他……他这不是施粥,这是在作孽啊!太欺负人了!”
众人也死死盯着楼下那个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李云亭,心中寒意陡生。
这个看似清贵的富家公子,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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