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没问题！一石大米，我们给！”宋大川几乎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应承下来。
此刻，任何条件都比不上王大力的性命重要。
“不过王掌柜，您得立刻收拾，连夜跟我们出发！我们那后生伤得太重，一刻也等不得了！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王掌柜听到对方如此爽快地答应用一石大米作为诊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饥渴的光芒，那是对生存最基本的渴望。
他立刻扭头朝黑漆漆的后堂喊道：“老婆子！快出来！是之前卖药材的宋姑娘他们！我得出趟诊，你快来帮我收拾一下！”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一个比王掌柜更加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的妇人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她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出诊？这……这年景，还有人请郎中出诊？是哪里来的大户吗？”
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宋清越心中酸楚，连忙上前一步，简单快速地解释道：“婆婆，不是大户。是我们村里一个年轻人，被石灰严重烫伤了右腿，性命攸关，实在没办法，才冒险来请王掌柜。诊金……我们用粮食付。”
“粮食……”
妇人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词语。
她不再多问，立刻转身，动作竟也利索了几分，摸索着去给王掌柜收拾药箱，又颤巍巍地从里间拿出一件虽然破旧但看起来厚实些的夹衣，强行给王掌柜穿上，“夜里山风凉，你……你撑着点。”
宋清越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半干粮——几个杂粮饼子和一块烤薯，全都塞到了老妇人手里：“婆婆，这些您先留着垫垫肚子。我们这就出发了。”
宋大川也把他带的干粮让王掌柜也吃了点，吃完王掌柜才背上那个显得有些陈旧的药箱。
四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迅速离开了死寂的河口镇，再次投入漆黑的山林之中。
回村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王掌柜年事已高，又长期处于饥饿状态，身体极度虚弱。
来时宋清越他们三人走过的那些需要攀爬、钻行的险峻路段，对于王掌柜来说简直是天堑。
他气喘吁吁，没走多远便双腿发软，冷汗涔涔。
“大牛，背上王掌柜！快！”宋大川当机立断。
“哎！”刘大牛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地在王掌柜身前蹲下，将他稳稳地背了起来。
王掌柜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自己还能走……”
“王掌柜，救命如救火，顾不上这些虚礼了！我们赶路要紧！”宋大川语气坚决。
于是，刘大牛背着王掌柜走在中间，宋大川依旧在前方奋力开路，宋清越咬牙紧跟在后。
夜色浓重，露寒深重，宋清越只觉得那股寒意仿佛要沁入骨髓，她紧紧裹着单薄的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鼻子发痒，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四人一路无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山林中回荡。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当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朦胧的曙光驱散了部分黑暗时，麻风村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又为王大力的情况紧紧揪起。
村口，早有眼尖的村民在翘首以盼，看到他们的身影，立刻飞奔回村报信。
当宋清越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几乎散架的身体踏入王大力家院子时，王叔、王婶以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的南橙南柚立刻围了上来。
“郎中，您可算来了！快，快看看我儿子！”王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一把抓住王掌柜的胳膊，几乎是将他半拉半拽地请进了屋内。
王大力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油灯的光线昏暗，映照着王大力那张因高烧而潮红、却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他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时而又陷入昏厥，显然这一夜都在极度的痛苦中反复煎熬。
王婶和两个女儿守了他一夜，皆是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王掌柜顾不上歇口气，立刻坐到床边，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王大力滚烫的手腕上，凝神号脉。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伤腿上的薄布。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腿再次暴露在晨光中时，众人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整条腿肿胀得厉害，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亮得吓人的水泡，有些水泡已经破裂，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混合着血丝，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气味。
伤口周围的皮肤紧绷，颜色深得发紫。
王掌柜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探了探王大力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脸色更加凝重。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桌边，打开药箱，取出笔墨，沉吟片刻，开始写药方。
笔尖在粗糙的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屋内众人的心上。
“掌柜的，大力他……他怎么样？”王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王掌柜写完药方，又按方抓药，抓完一剂，递给王婶，语气沉重而直接：“伤势极重，邪毒内侵，故而高热不退。当务之急，是立刻煎药给他退热止痛，稳住心神，先保住性命再说！”
他指了指药方，“这药能清热毒，镇痛安神。快去煎来，喂他服下。”
王婶闻言，如同接到了圣旨，双手捧着那一剂药，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地跑去灶房煎药。
王掌柜看着王叔那充满期盼又饱含恐惧的眼神，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道：“王老弟，老夫实话实说，你儿子的命，我尽力去保。但这腿……”
他摇了摇头，“烧伤面积太大，皮肉损毁严重，即便日后伤口愈合，恐怕……这条右腿的机能也会受损，走路……可能会有些瘸了。”
这话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王家人的心头。
王婶刚好端着一碗水进来，听到这句话，手一抖，碗里的水洒了大半。
南橙南柚更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王叔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但他还是强撑着，对着王掌柜深深作揖，声音哽咽却带着感激：“……能保住命就好！能保住命就好！多谢掌柜！多谢您肯来！瘸……瘸了就瘸了吧，只要人还在，比什么都强……”
这个坚强的父亲，此刻只能接受这残酷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的宋清越终于忍不住，猛地转过头，用手帕捂住口鼻，接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鼻涕眼泪都差点一起出来，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
一直关注着女儿的刘氏连忙上前，摸了摸宋清越滚烫的额头，心疼地对王掌柜道：“郎中，劳您驾，也给我家这丫头看看吧！她怕是昨夜赶路，染了风寒了。”
王掌柜点了点头：“让她到旁边屋子歇着，我一会儿给她看看，开几帖祛风寒的药。”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却驱不散笼罩在王家人心头的阴霾。
王大力能否闯过鬼门关，他的未来又将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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