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人流稍歇,他才提着一个小食盒走进店里。
春芽正低头算账,橘黄色烛光映照下,她身上镀了一层橘黄色光晕。
“忙了一天,歇歇吧。
给你带了鼎香楼的蟹粉羹和枣泥酥,你爱吃的。”
他将食盒轻轻放在柜台上,声音温柔,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春芽抬起眼,看了看那精致的食盒,又看了看他带着倦意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放那儿吧,多谢费心。
店里杂粮吃食都有,不劳公子破费。”
“店里的怎一样?餐食要搭配,营养才全面。”
春芽心中一动,这句话很熟悉,自己好似经常和他说。
他眼光温柔的注视她,又补充一句,“我顺路买的,不麻烦。”
春芽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拨算盘,算是默许他放下。
大公子也不敢多留,放下食盒,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春芽才停下算盘,看着那食盒,微微出神。
回到栖迟院,大公子看着依旧空落落的屋子,心里更觉沉闷。
春芽在时虽也不常喧闹,但她存在的气息便能填满整个院落。
如今她不在,这里只剩清冷无趣。
他想到她整日在店里忙碌,李安虽是父亲,终究是男子,粗心大意。
养母不常在身边,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能搭把手的贴心人都没有,便觉得心疼忧虑。
他唤来兰香和红杏。
这两个丫头是春芽入栖迟院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心思纯善,与春芽感情甚好。
“如今春芽已在李府,她那边事务繁多,身边急需得力的人手。”
大公子看着她们,语气平静,“我欲将你们二人的身契转予李府。
从此你们便去她身边伺候,助她一臂之力。你们可愿意?”
兰香和红杏闻言,先是惊得瞪大了眼,随即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巨大的惊喜,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齐忙不迭地点头:
“愿意!奴婢愿意!多谢公子恩典!”
她们早已想念春芽姐姐,又听说外头铺子新奇热闹,能去帮忙,自是千肯万肯。
大公子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去书房求见父亲。
大老爷听完儿子的请求,捻须沉吟:“既是助她,为何偏要我们府里出去的?
另买两个乖巧得力的送去,岂不更省事?”
大公子恭敬回道:“父亲明鉴。
新买之人不知根底,且不熟悉春芽的习性,更不懂玉米种植、加工的各项琐事。
兰香与红杏是春芽用惯了的,深知她的心思,本身也对玉米事务知晓一二。
她们过去,并非寻常仆役,而是能真正帮春芽分担的左膀右臂,可事半功倍。
此举于春芽,于李家,于我们玉米推广之事,皆有利无害。”
大老爷略一思索,觉得儿子考虑得周全在理。
几个丫鬟的去留与大局相比,实是小事。
大老爷便挥挥手:“既如此,便依你。
去账房支取她二人的身契文书,办好手续便是。”
“谢父亲。”大公子心下稍安,立刻去办。
他亲自去了账房,取出兰香和红杏的身契,又命林墨去衙门办理转籍文书。
一切手续办得迅速妥帖,他将那两张代表着新开端的纸郑重收起。
次日午后,大公子便让马车载着兰香、红杏以及她们简单的行李,前往“玉粟斋”。
马车在离店铺尚有段距离的街角便悄然停下。
大公子将两份身契文书交给她们:“这是你们的身契。
从此以后,你们便是李府的人了。万事当以春芽姑娘为重。”
兰香和红杏接过那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张,眼眶都有些发红,再次行礼:
“奴婢谨记公子教诲,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两人下了车,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见公子仍坐在车内,并未下来。
红杏心直口快,问道:“公子,您不进去看看姑娘吗?不和姑娘说说话?”
大公子隔着车窗,望了一眼店铺方向,淡淡笑了笑:
“不去了。你们去吧。
以后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们要第一时间去府里找我。
还有,好生照顾她,提醒她按时用饭,别太劳累。”
大公子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最后一句叮嘱,泄露了一丝牵挂。
两个丫鬟乖巧地点点头,这才抱着包袱,欢喜地向店铺走去。
店里,春芽刚送走一波客人,正低头核对早间的账目。
就听见两声欢快又熟悉的呼唤:“春芽姐!”
春芽惊讶抬头,只见兰香和红杏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扑到柜台前,脸上洋溢着兴奋和重逢的喜悦。
“兰香?红杏?你们怎么来了?”
春芽又惊又喜,连忙从柜台后走出来。
“是大公子让我们来的!”
兰香拿着两张身契,高兴地递给春芽,拉住春芽的手:
“春芽姐,这是我们的身契,公子把我们的身契都给了春芽姐。
说以后我们就跟着春芽姐,在李府伺候了!”
红杏也猛点头:“是呀是呀!我们是坐公子的马车来的!
公子说以后让我们好好帮春芽姐,不能让姐姐太累着!”
春芽闻言一怔,心头蓦地一软。
她拿着两张身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店门外。
街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和那个清瘦的身影。
一丝淡淡的失落悄然漫上心头。
她转回身,看着眼前两个叽叽喳喳、对店里一切都充满好奇的丫头。
看着她们眼中全然信赖和欢喜的光芒,那点失落又被浓浓的暖意取代。
她唇角弯起,露出这些天来极少发自内心轻松愉悦的笑容:
“来了就好。正好,店里忙得很,有你们帮我,我可就轻松多了。
来,我教你们认认这些新吃食……”
街角拐弯处,大公子的马车并未立刻离开。
他悄然下了车,隐在墙后,目光越过熙攘人流,落在“玉粟斋”的店内。
他看到春芽惊讶的表情,看着她脸上真切的笑容,她耐心地指着糕饼对兰香和红杏讲解着什么。
那两个小丫头围在她身边,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发出惊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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