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盾指挥中心，主控室。
当“鹦鹉螺”号潜航舰的信号，在巨大的全息地球上，化作一个微弱的光点，最终消失在那片代表着“永恒风暴”的、永恒狂乱的数据噪音区域时，整个指挥室，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死寂。
远征已经开始。
希望，这枚脆弱得如同晨间露珠的种子，被装进了一个名为“鹦鹉螺”的钢铁棺材，投向了世界的坟场。
而他们，这些被留下的人，这些被零亲手赋予了“守护”职责的人，则成了这场豪赌的、第一批观众。
也是第一批，被那份名单，点燃了怒火的……审判者。
“我不明白。”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巴图。这个来自荒原的雄狮，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滚过的闷雷。他那双因为过度充血而显得格外狰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铁拳，仿佛要从这位新秩序的军事总指挥官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我不明白！”他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陡然拔高，咆哮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空旷的指挥室里回荡，“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鹰眼那个杂种！”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戳到张铁拳的鼻子上。“石头，还有那一百多个兄弟，是怎么死的？是被谁的命令，像垃圾一样用主炮清理掉的？是鹰眼！那个刽子手！零……领袖他……他把一把沾满了我们兄弟鲜血的刀，带上了那艘决定所有人命运的船！这他妈算什么？”
巴图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科尔文上校，那个曾经的联盟军官，此刻脸色苍白如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鹰眼的手段，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份名单对那些刚刚归顺的、信仰崩塌的旧联盟士兵，意味着怎样的冲击。那是背叛，是羞辱，是往他们那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巴图首领，请冷静。”张铁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像一块被激流冲刷了千年的磐石。但他那只放在控制台上的、由旧世界合金打造的义肢，此刻正无意识地收紧，金属指节摩擦着台面，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咯吱”声。
冷静？他自己，又何尝冷静得了？
当零在出发前，将那份最终确定的四人名单交给他时，即便是他这样一颗早已被战争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也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宕机。
零，钥匙。他必须去。
灰鸦，锚。零的意志，需要她来稳定。这是情感上的必需品，可以理解。
墨菲，罗盘。没有他的数据导航，穿越规则风暴无异于自杀。这是技术上的必需品，毫无疑问。
但，鹰眼……一把破碎的、沾满了自己人鲜血的、随时可能从背后捅刀子的……剑？
这不合逻辑。不合任何军事逻辑，不合任何政治逻辑，甚至不合最基本的……生存逻辑。
“张铁拳！你别他妈跟我来这套！”巴图的怒火被他那句“冷静”彻底点燃了，“你是总指挥！你当时就应该阻止他！哪怕是把他打晕，绑起来！也不能让他带着那么大一个威胁上路！你……”
“我的职责，是执行领袖的命令。”张铁拳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一股属于铁血将军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指挥室，“无论我是否理解。”
“狗屁的命令！”巴图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的脸上，“我看你是忘了自己以前也是联盟的走狗！”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得又深又狠。
张铁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后被点燃。
就在一场足以撕裂这个新生联盟的内乱，即将爆发的前一秒。
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属于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指挥室的主扬声器里，响了起来。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一把忠诚的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零留下的……一段录音。一段，仿佛预见到了此刻所有争吵与质疑的……最终解释。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无法理解我的选择。特别是关于鹰眼将军。”
零的声音很疲惫，那是一种灵魂被燃烧过后的、深不见底的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用刻刀，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巴图，我知道你的愤怒。你失去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他们的血，不能白流。这笔账，我会记着。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记在鹰眼一个人身上。”
“鹰眼，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旧世界、旧秩序、旧有的一切荣耀与罪孽的……符号。一个被自己的‘神’，亲手抛弃的符号。”
“我带着他，不是因为我信任他。恰恰相反，我不信任任何人的忠诚。忠诚，在绝对的利益和绝对的绝望面前，一文不值。我信任的，是比忠诚更可靠的东西。”
零顿了顿，扬声器里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数据流过载的电流声。
“我信任……人性中的‘必然’。”
“一个信仰被彻底粉碎的人，为了寻找一个新的‘意义’，可以比任何狂信徒都更疯狂。一个背负着血债的刽子手，为了获得一次‘救赎’的机会，可以比任何英雄都更奋不顾身。”
“我不需要鹰眼的忠诚。我需要的，是他对旧世界军事科技的全部知识，那是一座活的图书馆，能让我们在‘源点’内部，节省下最宝贵的时间。我需要的，是他那颗破碎的、一无所有、只剩下对‘监察者’的滔天恨意的……复仇之心。”
“我把他从垃圾堆里捡起来，不是为了擦亮他，而是为了把他当做一块最好用的磨刀石，去磨我们这把……刺向‘神’心脏的刀。他会为了证明自己最后的价值，燃烧掉自己的一切。这，就是我所说的‘必然’。”
指挥室里，雅雀无声。
巴图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意，在零这番冰冷到近乎残忍的剖析面前，一点点地冷却，熄灭。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发现，零说的是对的。那种逻辑，那种对人心的精准计算，让他感到一阵阵的……胆寒。
这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零。这……更像是那个被封印的……暴君。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零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一丝。那一丝柔和，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驱散了指挥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但是，这只是原因之一。”
“选择鹰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一个……说给全世界听的理由。”
“我们是变量联盟。我们的敌人，是那个试图用‘纯净’和‘统一’，来抹除所有‘错误’的监察者。如果我们用同样的方式，去清除异己，去审判过去，那我们和它，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连昔日的敌人都无法容纳的联盟，又如何去容纳整个废土，所有形形色色的幸存者？”
“鹰眼，是我们的第一块试金石。我带着他，就是要向所有还在观望、还在恐惧、还在敌视我们的人宣告——变量联盟，接纳所有愿意为‘生存’这个共同目标而战的人。无论他的过去，无论他的出身，无论他曾经犯下过怎样的罪孽。”
“我们的新秩序，核心不是审判，是团结。不是纯净，是包容。”
“因为，正是这些所谓的‘不纯净’，这些矛盾、挣扎、犯错的权利……才是我们和那个冰冷的程序，最大的区别。”
“才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录音，到这里，结束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黄钟大吕，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久久回响。
巴图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墙上。他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滑落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
零的选择，不是一次军事冒险，也不是一次政治投机。
那是一个王者的……宣言。
一个以自身为赌注，为这个刚刚诞生的、脆弱的新世界，定下第一块基石的……艰难抉择。
他选择的，不是鹰眼这个人。
他选择的，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张铁拳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代表着“永恒风暴”的全息图像。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有疑惑，不再有担忧，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沉重决意的……平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所要守护的，不再仅仅是这座名为“圣域”的山谷了。
他要守护的，是零刚刚用他那不成形的、却无比坚定的双手，为这个黑暗的废土，所描绘出的……第一缕黎明的轮廓。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还沉浸在震撼中的指挥官和战士们，他那只合金义肢，重重地敲击在中央控制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如同战鼓般的轰鸣。
“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们的王，已经踏上了他的远征。”
“而我们，从现在开始，执行他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
“——筑墙。”
“筑起一道，能为他挡住身后所有风雨的，真正的……叹息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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