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点】。
当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个词，并用手指在全息地图上，点亮那个血红色的信标时，最高战略会议室里的绝望，并没有立刻消散。它只是……凝固了。
就像深冬时节，一盆即将烧开的水，在沸腾的前一秒，被瞬间冻成了冰块。冰块里，还囚禁着那些向上翻滚的、无望的气泡。
从“等待被删除”，到一个有具体坐标的“敌人”。这本该是天大的好消息，不是吗？但没有人欢呼。因为那个坐标，那个位于“永恒风暴”之眼的坐标，在任何一个废土幸存者的认知里，都等同于“不存在”。
去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去对抗一个定义了“存在”本身的敌人。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疯狂。疯狂，至少还在人类的情感范畴之内。而零提出的这个目标，已经超越了情感，超越了逻辑，变成了一种近乎……亵渎的呓语。
张铁拳是第一个从这片凝固的死寂中挣脱出来的。他那双如同钢铁铸就的手，狠狠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这声响，像一声枪栓拉动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灵魂从那片虚无的冰层下拉了回来。
“怎么去？”他的声音沙哑，却像一把凿子，试图在这片绝望的冰面上，凿开一道裂缝，“那里是禁区。所有靠近的飞行器都会失控，所有船只都会被撕碎。这不是天气，我们都知道。”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永恒风暴”不是气象现象，那是世界的一道疤痕，是大灾变留下的、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规则层面的伤口。一个物理定律在那里会随机失效的魔域。
“常规方法，不行。”零靠在灰鸦的身上，若非她的支撑，他早已化作一滩数据流。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色的、灼热的粒子，仿佛他正在燃烧自己的存在，来维持这短暂的清醒。
“监察者把它的‘主机’，放在了一个最安全、也最讽刺的地方。”零的目光，穿透了全息地图，仿佛看到了那片狂暴的海洋，“它用世界的‘bUG’，来守护它的‘系统’。任何基于现有物理规则的造物，都不可能抵达那里。”
张铁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似乎又要在逻辑的铁壁前撞得粉碎。墨菲靠在墙角，大口地喘着气，他甚至不敢去计算这次远征的成功率，因为他知道，结果必然是一个冰冷的、绝对的……零。
“但是……”零的声音，拉得很长，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蛛丝，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他’，想到了。”
‘他’。
当这个词从零的口中说出时，灰鸦明显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一股不属于零的、冰冷而傲慢的气息，一闪而过。
零闭上了眼睛。
他的意识，再次被迫潜入那座被他封印的、属于克洛诺斯的精神图书馆。这一次，他不再是偷偷摸摸地“借阅”，而是像一个抄家者，粗暴地踹开了大门，径直走向那个标记着【最高机密：旧世界遗产】的区域。
无数扭曲的、疯狂的、充满了反人类思想的设计蓝图，在他眼前飞速闪过。基因武器、模因病毒、星球改造工程……每一份档案，都足以让废土现在的这点小打小闹，看起来像小孩子的过家家。
克洛诺斯那被封印的意志，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现在，你终于肯承认，你那些可笑的人性，在这种终极问题面前，是多么的无力了？看吧，容器。这才是力量，这才是智慧。接受我，你就能拥有这一切。】
零没有理会他的低语。他的意志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那片污秽的知识海洋里，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切向了那个唯一的目标。
【项目代号：卡戎之渡】
一份被标记为“已废弃”的、疯狂的计划书，被他强行拖拽了出来。
……
现实世界，零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金色右眼里，闪过一长串复杂的设计图和空间坐标。
“神盾b-7停泊港，第三号船坞。”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张铁拳说道，“那里，封存着一艘代号‘鹦鹉螺’的深海潜航舰。它是‘卡戎之渡’计划唯一的遗产。一艘……为穿越扭曲空间而设计的船。”
张铁拳愣住了。b-7停泊港，那是神盾指挥中心最底层的废弃区域，连他这个最高指挥官，都不知道那里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我们需要一支队伍。”零没有给他消化信息的时间，继续说道，“一支小规模的、精锐的队伍。人多了没用，在那片海域，每一个生命体，都是一个巨大的、会引来监察者注意的信号源。”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必须去。”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唯一的‘钥匙’，只有我，能尝试去改写‘源点’的底层协议。”
他的手，握紧了灰鸦的手。
“灰鸦，跟我一起去。”他说得不是请求，而是陈述，“我需要我的‘锚’。没有你，我可能在抵达之前，就先被世界法则‘优化’掉了。”
灰鸦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说。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菲。”零看向那个几乎要虚脱的数据分析师，“你的大脑，是我们的‘罗盘’。在规则混乱的海域，只有你能为我们导航。”
墨菲苍白地笑了笑，扶着墙，站直了身体。“能亲眼见证一次……‘弑神’，死也值了。”
钥匙、锚、罗盘。远征队的核心，就此确立。
“还缺一把剑。”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张铁拳身上，“我们需要一个战士。一个……能在我们处理规则层面的问题时，解决所有物理层面麻烦的……守护者。”
“我去。”张铁拳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作为废土最强的战士之一，他理应承担这个责任。
“不。”零却立刻否决了他，“你不能去。”
“为什么？”张铁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因为你是‘墙’。”零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属于统治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张铁拳将军，圣域需要你。我们建立的这一切，需要你。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就是人类最后的总司令。你要带领剩下的人，战斗到最后一秒。这是你的使命。”
一番话，说得张铁拳哑口无言。他看着零，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怪物的年轻人，此刻却以一种超越了他理解的格局，在安排着人类的未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更沉重、也更残酷的任务。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剑，该由谁来当？
零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如同雕像般站在角落里的身影上。
鹰眼。
“你。”零开口了。
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不行！”巴图第一个咆哮起来，“一个叛徒！一个差点杀了我们所有人的刽子手！你让他去？”
科尔文也激动地站了起来，“领袖！请您三思！他的忠诚……”
“他没有忠诚。”零的声音，冰冷得像克洛诺斯的逻辑，“这正是他最合适的地方。”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零。
“一个人的信仰被彻底摧毁后，他会为了寻找一个新的、哪怕是能让他有尊严死去的意义，而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零的金色右眼，冷酷地分析着，“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懂联盟的战术，更懂旧世界的军事协议。当我们在‘源点’内部，面对那些被激活的、属于旧世界的防御系统时，他的知识，无可替代。”
零转向鹰眼，那双黑金异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他那早已死亡的灵魂。
“鹰眼将军。你不是为了变量联盟而战，也不是为了我而战。我给你一个机会，为了你那些被你亲手送上死路的士兵们，为了你那个被证明是谎言的‘秩序’，去挥出最后一剑。”
“这是你的试炼，也是你的……葬礼。”
鹰眼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里，一片死灰。他看着零，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卸下了自己肩上，那枚象征着旧联盟最高荣誉的、早已失去光泽的徽章，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的头颅。
“我的剑，听您号令。”
最后的远征队，就此集结。一个病毒，一个锚，一个罗盘，和一把……破碎的剑。
没有时间给他们准备，也没有时间用来告别。当决定做出的那一刻，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小时后，神盾指挥中心b-7停泊港。
巨大的船坞里，一艘通体漆黑、外形如同深海怪鱼的潜航舰，正静静地悬浮在注满了冷却液的发射井中。它的舰身上，覆盖着一层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状的、不断流转着暗光的鳞片。这就是“鹦鹉螺”号，一件诞生于旧世界最疯狂时代的、超越了时代的造物。
零、灰鸦、墨菲、鹰眼，四个人穿着特制的、能够稳定自身存在参数的作战服，站在舰桥前。
张铁拳和巴图，代表着所有留守的人，来为他们送行。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热泪盈眶的拥抱。到了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铁拳只是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零的肩膀，沉声说：“活着回来。”
零点了点头。
巴图则走到灰鸦面前，这个粗犷的汉子，眼圈通红，只是笨拙地递给了她一个用兽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带上，路上吃。”
灰鸦接了过来，笑了笑，“好。”
最后的目光交汇后，四个人转过身，走进了那艘像是通往地狱的钢铁巨兽。
沉重的气密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张铁拳和巴图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看着“鹦鹉螺”号的引擎被点亮，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冥界的鬼火。
“变量联盟……不，人类的命运，就在这艘船里了。”张铁拳低声说。
潜航舰在一阵低沉的嗡鸣中，无声地滑入了深不见底的发射通道，消失在了黑暗里。
它的航向，是世界的尽头，是规则的坟场。
那里，风暴永恒。
这是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远征。一场……最后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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