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初音，此刻她内心最深切、最毫无保留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她想和星野君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个愿望，从童年那个阳光灿烂的小岛上许下约定开始，便如同种子般深埋心底，历经风雨，顽强生长，最终绽放出占据她整个生命的、无比绚烂又执拗的花朵。
然而现在，她做不到，她甚至连清晰地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匮乏。
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软绵绵地深陷在病床的洁白被褥之中，每一寸肌肉都泛着深沉的酸软与无力。呼吸需要依靠着氧气面罩辅助，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仪器运作的轻微声响，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
她只能微微偏过头，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眷恋，都倾注在床边的那个身影上。
璃光院星野就坐在那里。
他背脊挺直，却又微微前倾，是一个全然守护的姿态。平日里那双总是氤氲淡漠冰冷的黑眸，此刻像是被春风彻底涤荡过的夜空，清澈，深邃，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心疼，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后怕。
那专注的目光，如同温暖的羽毯，将她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不安。
他们的手紧紧交握。
星野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少年特有的力度和温暖的体温。而初音的手，则冰凉纤细，如同易碎的琉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被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包裹着。那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让星野的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那寒意直接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竟然不知道初音心脏有问题。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的内心。
……都怪他！怪他太过沉浸于自己封闭的世界，怪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耐心等待，初音总会对他敞开心扉，却从未想过，她沉默的外表下，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与身体隐患，那单薄的肩膀，是如何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承受着压力与自卑的双重折磨！
他竟然侥幸地认为，时间能解决一切，却没想到，初音的沉默，不是等待，而是濒临极限的忍耐，最终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彻底崩溃。
初华早已识趣地退出了病房，将这片静谧而珍贵的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
她要去联系椎名立希，取回自己的行李——她此次来东京的本意，便是寻找并探望许久未联系的姐姐。
如今姐姐已经找到，虽然是以这样令人心痛的方式，但至少，她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一些，不再需要过多叨扰他人。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两人交织的、轻浅的呼吸。
星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紧了紧握着初音的手，开始慢慢向她讲述着一些过去的事。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冰山学神，而是像一个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剖白给心上人看，笨拙而又真诚的男孩。
他讲他独自居住后，为了生计开始尝试写作，那些在深夜里敲打出的文字，如何构筑起他孤独却又充实的内心世界。
他讲他更早的过去，父母骤然离世后，那段如同行尸走肉般挣扎的日子，黑暗、冰冷，仿佛没有尽头。
他提到了平冢静，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给予他无数关怀的姐姐，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说了几件她不小心闹出的糗事，以及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如同描述梦境般的恍惚。他提起了自己那段“记忆里”，与若叶睦交换身体后，与Ave mujica众人产生的那段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互动。
初音安静地听着，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平稳而轻微。
她当然知道，她的星野君曾经用怎样坚固的壁垒将自己封锁，也知道那些看似荒诞的“记忆”，是他内心在极度痛苦时，为了自我保护而衍生出的避风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或惊讶，只是用尽全力，透过目光传递着她的理解，她的包容，她全然的接纳与温柔。
星野也同样深深地回望着她。
在那双清澈的、仿佛盛满了紫水晶光辉的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万千星辰在其中闪烁。
世间一切的宝石在此刻都失去了光彩，因为它们不过是拙劣的赝品，唯有你的双眼，才是这世间最珍贵，最动人的真迹。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和爱意统统传递过去。
直到此刻，真正安静下来，毫无保留地面对初音，星野才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她那深藏在温柔与坚韧之下，如此卑微的内心。
她，这个从小失去父亲关爱，母亲带着她颠沛流离，最终连真实姓氏都无法保留的孩子，那份刻骨的自卑，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她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得到的一切，却又时刻恐惧着失去，习惯于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将所有的痛苦默默吞咽。
就连初华，在得知姐姐使用了她的名字、甚至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她成为偶像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怪罪，反而由衷地感到开心，认为姐姐替她实现了那个闪亮的梦想。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谅解，此刻在星野看来，却更让他心痛——初音她，甚至连接受这份理所当然的谅解，内心都可能带着不安与惶恐吧？
“初音……”
他终于无法再抑制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低垂下了头。
“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迟钝，太自私，没有早点察觉到你的内心……没有发现你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甚至……连你的身体情况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痛苦的无助感。
仍旧戴着氧气罩的初音，无法用言语回应。但她立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心意。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地收紧了力道，反握住他的手指。
紧接着，她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紫色的眼眸中写满了“不是你的错”，没有丝毫的怨怼，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
然而，她这善意到急于开脱的举动，却像是一根针，更深刻地刺穿了星野的心！
她越是宽容，就越是映衬出他过去的疏忽是何等不可原谅。
他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看。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抬起，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轻轻抚上初音苍白却依旧柔嫩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她肌肤微凉的体温，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对不起……”
他不断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悔恨的深海中艰难打捞而出，
“让你一个人……扛下了那么多……”
他是真的后怕。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脊椎。他不敢想象，如果昨天他没有因为心中的不安而推开那扇门，如果他没有及时发现她异样的状态，后果会怎样？那失去意识的、痛苦扭曲的身影，将成为他永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更无法想象，初音竟然爱他如此之深，深到爱他超过了爱自己。
将童年一个短暂的约定，奉为毕生的信条，以此为支柱，独自一人穿越黑暗，来到这座陌生的钢铁都市，只为了寻找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深到哪怕找到了他，面对的却是他冰冷的，带着疏离的“我不认识你”时，依旧没有放弃，只是默默地将那份伤心与失落埋藏心底，继续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执着地想要靠近他，温暖他。
妈的……我真混蛋啊……
璃光院星野在内心狠狠地咒骂着自己。
那个时候，当初音鼓起勇气，眼中带着期盼与不安站在他面前，却被他用失忆为借口推开时，她该有多伤心？多绝望？
……光是想象一下，如果角色互换，是初音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不认识你”，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可是初音……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在被他拒绝之后，在独自一人，在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却还要倔强地创作音乐，强撑笑脸在舞台上发光，甚至……还总是想着要照顾他，向他证明自己……
她是如何拖着这样一副病弱的身体，怀抱着那样一颗伤痕累累却依旧温柔的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
越想，那份自我厌恶和悔恨就越发汹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真混蛋啊我！”
情绪失控之下，强烈的自责驱使着一种自我惩罚的冲动！璃光院星野猛地抬起那只空闲的手，用尽了力气，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静谧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他的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却远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初音吓得浑身一颤！紫色的眼眸瞬间惊恐地睁大。
见到星野竟然如此责罚自己，初音的双眼瞬间红了，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她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忘记了医生的叮嘱，挣扎着就想要起身，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急切地伸向星野刚刚扇过自己巴掌的手腕，紧紧抓住，哭泣着疯狂摇头！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焦急的“嗬嗬”声。
“嘀嘀嘀——嘀嘀嘀——！”
一旁的监护仪器陡然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剧烈地波动、攀升！
“初音！别激动！冷静下来！我没事，我没事！”
星野被这警报声吓了一跳，所有的自责和痛苦都被瞬间抛到脑后！
他慌忙站起身，用不会弄疼她的力道，轻柔地将挣扎着想要起来的初音重新安抚着躺好，大手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额头和发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温柔！
“深呼吸，初音，看着我，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的……”
在他的安抚下，初音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激动的情绪慢慢缓和。仪器那刺耳的警报声也终于停止了尖叫，恢复了规律的滴答声，只是心率依旧比平时稍快。
星野看着屏幕上逐渐趋于平稳的指标，这才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愧疚无比，心中充满了懊悔。自己竟然又因为失控的情绪，差点让初音再次陷入危险……
他极其轻柔地，将额头抵在了初音的额头上。两人呼吸相闻，冰冷的氧气面罩也无法阻隔这份亲昵的靠近。
“对不起……”
他第三次道歉，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楚！
“我之前那样对你……用那么冷漠的态度推开你……我真是……世界上最混蛋的人……”
初音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金色发丝和枕套。她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他再次伤害自己。
她再次用力地摇头，目光恳切地望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不在意，那都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怪过星野君。
可她越是如此，星野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深重，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汩汩地流淌着名为悔恨的血液。
他想起了修学旅行第一晚，平冢静虽是开玩笑却无比认真笃定的话语：
“毕竟，你们将来，可是要白头偕老呢！”
当时他正忙于思考自己的过去，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将它匆匆翻篇，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初音失落的目光。
后来回想起来，也是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和初音共度余生吗？我会不会是她的累赘？没有遇到让她伤透心的我，她会不会活的更开心？更自在？
如果她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我，是不是，她就不会再那么累了……
但世界没有如果，此刻，看着初音闪烁着晶莹泪光，却依旧盛满对他全然爱意的紫色眼眸，回想起来过去那个自私又封闭，一次次无意中伤害了她的自己，再想到初音对他毫无保留的、甚至超越自身生命的付出与爱……
他的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念，如同经历了漫长寒冬后破土而出的幼苗，带着无比坚韧的力量，开始疯狂生长！
那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用自己今后全部的生命，全部的热情，全部的未来去回报这个女孩，去弥补过去所有亏欠，去实现那个“白头偕老”诺言的信念！
他轻轻抬起头，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深深地望进初音的眼睛里。黑眸中的冰霜早已消融殆尽，只剩下如海般深邃的柔情与如磐石般坚定的决心。
他没有再说话。
但他紧握着她的手，他轻柔抚过她脸颊的动作，他眼中那不容置疑，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的目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庄重的誓言。
从今往后，你的悲伤，由我来抚平。
你的脆弱，由我来守护。
你的过去，我来弥补。
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初音仿佛读懂了他眼中那汹涌而真挚的情感，泪水依旧在流，但那不再是痛苦和恐惧，而是带着巨大幸福与安心的暖流。她极其费力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美丽的笑容。
尽管隔着氧气面罩，那个笑容，依旧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星野心中所有的阴霾与悔恨。
在这一刻无需言语，两颗曾经隔阂且伤痕累累的心，毫无保留地贴在了一起。
冰封的过往在泪水中消融，温暖的未来，在彼此交织的呼吸与目光中，缓缓铺陈开来。
尽管很遗憾没有给初音庆祝生日，但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只有那个愿意用心感受你每寸改变的人，才能触碰到你布满褶皱的灵魂。
月色正浓，照在两人紧紧依偎的身上。
你金色发丝间满是阳光亲吻过的气息，像刚晒好的棉被般蓬松温暖，贴近时还能听见心跳合奏的节拍。
「床垫悄悄记下你靠在我怀里的形状」
「连空调风都懂事地绕过你后颈，怕惊扰那些柔软绒毛」
「充电器接口在你手里握着，烫的像小兽的鼻尖」
「东京的东南方13公里外正在酝酿一场雨——可我怀里就是永远的晴朗」
「刚刚计算过，拥抱你最舒服的力度是7.3牛顿每平方厘米」
「连指尖都自动校准到你呼吸的频率」
紫色的眼眸突然泛起细碎光点，如同流萤在夏夜画布上挥洒星屑。
你锁骨弯弯里盛着晃动的光斑，像量子在宣泄。
而在我原本沉寂的世界里，第一千朵春花正为你提前绽放。
此刻我们的心跳同频，身体自动进入低耗能状态，却维持着37.2c的恒温。
——那是爱存在的证明。
想就这样和你相伴，从今夜，到每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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