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天地间唯余一片死寂的白,压得人喘不过气。通往京郊云家祖茔的山路,积雪深可没膝。两行凌乱的车辙印,如同两道淌血的伤疤,撕开这片惨白的裹尸布。
云舒裹着玄狐大氅,立在马车旁。风雪卷着冰粒子抽在脸上,刀割般生疼。她没戴风帽,任由雪花落满乌发,结成一缕缕冰凌。眼前,是云家祠堂——不,如今只是一片断壁残垣。十五年前那场“通敌”大火,烧尽了雕梁画栋,只留下几根焦黑的石柱,如同被拔了牙的巨兽残骸,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残雪覆盖着瓦砾堆,掩不住底下露出的、被烟火熏燎得漆黑的砖石。
祭祖?老娘来给你们坟头点天灯!腰间玄铁对牌寒气刺骨。
“清歌。”谢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大氅,肩头落满雪,谢景行的伤终于痊愈了。他解下自己的玄狐风帽,不由分说地扣在她头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指尖微微颤抖。他的手却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掌心粗粝的薄茧,磨蹭着她冰凉的指节。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废墟。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如同亡魂的呜咽。残破的祠堂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林嬷嬷早已带人清扫出一块地方。没有香案,没有蒲团,只有一方冰冷的青石条案。案上,孤零零地摆着三样东西——
一坛未开封的烈酒。泥封上积着薄雪。
一把开了刃的、寒光凛冽的匕首。
还有……一卷明黄刺目的圣旨!正是那日金殿之上,皇帝亲笔所书,追封云烈为忠勇郡王、加封云舒为安宁郡主的——恩旨!
风雪更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云舒抬手,一把掀开风帽!任由风雪灌入脖颈!她走到石案前,目光扫过那坛酒,那把刀,最后死死钉在那卷明黄的圣旨上!那刺目的黄,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她眼底!
她猛地伸手!不是去拿酒!不是去碰刀!
五指成爪!狠狠抓住那卷圣旨!用力一扯!
“嗤啦——!!!”
布帛撕裂的脆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死寂的雪原!
明黄的卷轴被她从中撕开!御笔朱砂书写的“忠勇郡王”、“安宁郡主”几个字,在裂帛处扭曲变形!
“列祖列宗在上——!”
她嘶吼!声音被风雪撕扯得破碎!却带着焚天裂地的恨意!响彻云霄!震得残垣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今日血食——!”
她双手抓住撕裂的圣旨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两边撕扯!
“嗤啦——!嗤啦——!!!”
明黄的锦缎在她指下化为漫天飞舞的碎片!如同被撕碎的招魂幡!纷纷扬扬!混着狂舞的雪花!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那象征无上荣宠的丹砂御印,被践踏在污雪里!
“是仇人颈间血——!!!”
她抓起石案上那坛烈酒!拍碎泥封!浓烈的酒气冲天而起!她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辛辣如刀!割喉穿肠!酒液混着风雪,顺着下颌滚落,如同血泪!
“不够!”她嘶吼!将酒坛重重顿在石案上!酒水四溅!她抓起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刀锋映着她眼底翻涌的血色!映着漫天风雪!映着这片埋葬了她所有血脉亲人的焦土!
“这柱香——”她猛地挥刀!刀锋割裂风雪!狠狠劈向虚空!“要烧穿九重天!”
“这杯酒——”她反手一刀!刀尖直指皇城方向!“要浇沸忘川水!”
“这刀——”她双手握刀!刀锋在雪光下爆出刺目寒芒!“要剜出狗皇帝的心肝!祭我云家三百零七口——枉死魂——!!!”
最后一个字!如同泣血!带着撕裂喉管的凄厉!在空旷的雪原上久久回荡!震得残垣颤抖!风雪呜咽!
她猛地转身!刀锋直指身后沉默伫立的谢景行!眼底是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孤绝!
“谢景行!”她声音嘶哑,“你今日站在这——”
“是祭我云家先祖?!”
“还是——”刀尖逼近他心口,“祭你那龙椅上的——好皇上?!”
风雪狂啸!卷起她散乱的长发和破碎的衣袂!如同浴血的修罗!
谢景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翻腾的血海,看着她被恨意扭曲的脸,看着她指向自己心口的、颤抖的刀尖。风雪落满他肩头,他纹丝不动。
他没有看那刀。
他抬步。一步。踏过满地明黄的碎片。踏过污浊的雪泥。走到她面前。
他抬手。不是去挡刀。
宽大的、带着薄茧的掌心,稳稳地、不容拒绝地,覆上她紧握刀柄、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背。
滚烫的温度,透过冰凉的刀柄,传递到她冻僵的指尖。
他另一只手,伸向石案。拿起那坛被她拍开泥封的烈酒。
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滚落,混着风雪。
然后——
他猛地将酒坛砸向地面!
“砰——!!!”
陶片四溅!酒香混着雪沫轰然炸开!
他抓起地上最大的一块、还沾着明黄锦缎和丹砂印泥的陶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他掌心!
鲜血涌出!滚烫!猩红!
他攥紧那片染血的陶片!如同攥着一枚血色的令箭!
他拉着云舒的手!带着她!一同转身!面向那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面向那埋葬了云家三百零七口冤魂的焦土!
他高高举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滚烫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岳父!岳母!云家列祖列宗——!”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雷滚过雪原!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带着斩断乾坤的决绝!每一个字都砸在焦土之上!砸进风雪深处!
“小婿谢景行——!”
他猛地将那只流血的手,狠狠按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条案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面!
“今日!以血为契!以命为祭!”
他侧头,目光如烙铁,灼灼锁住云舒震惊的、翻涌着滔天巨浪的眼眸!
“此身!此血!此命!”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孤狼啸月!撕裂苍穹!
“尽付云舒!”
“她之血仇!即我之血仇!”
“她之刀锋!即我之刀锋!”
“她欲掀翻这九重天——”
他猛地攥紧云舒握刀的手!带着她的手臂!刀锋悍然劈下!
“呛——!!!”
寒光爆射!刀锋狠狠斩在石案之上!火星四溅!石屑纷飞!一道深痕刻入青石!
“我——便为她!劈开这幽冥路!!!”
风雪狂啸!卷起两人交叠的衣袂!卷起地上明黄的碎片!卷起染血的雪沫!
云舒浑身剧震!握刀的手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那力道!那温度!那誓言!如同熔岩!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道用十五年血泪筑起的、名为“孤绝”的堤坝!
泪!汹涌而出!混着风雪!滚烫!灼人!
她猛地松开刀柄!反手!死死攥住他流血的手腕!十指紧扣!鲜血交融!不分彼此!
她仰起头!对着漫天风雪!对着焦黑的断壁残垣!对着那三百零七座无碑的荒坟!发出泣血般的嘶吼!不再是孤绝!而是带着同袍同血的决绝!
“爹——!娘——!兄长——!”
“你们——听见了吗——!!!”
风雪更急!如同万千冤魂同泣!
谢景行紧紧攥着她的手,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滴落,在雪地上蜿蜒成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俯身,拾起地上那半坛残酒。酒液混着雪沫,浑浊不堪。
他走到石案前,将残酒缓缓倾倒。酒水冲刷着石案上刻下的刀痕,冲刷着两人交融的鲜血,混成一股暗红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浊流,渗入焦黑的土地。
“这杯酒——”他声音低沉,如同地脉轰鸣,“不浇坟头土——”
他猛地将空酒坛砸向一根焦黑的残柱!
“砰——!!!”
陶片与炭灰齐飞!
“要灌进——”他抬首,目光如淬火的箭矢,穿透风雪,直刺皇城方向!“狗皇帝——喉管里——!!!”
风雪骤然狂卷!天地失色!
云舒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深陷他皮肉。泪已流干,眼底唯余一片焚尽八荒的血色!她弯腰,抓起地上那把匕首!刀锋染着两人的血!
她走到石案前,刀尖抵住案面!手腕用力!
“嗤——!”
刀锋刻石!火星迸溅!
一个血淋淋的“杀”字!在青石案上!狰狞显现!
最后一笔刻下!她猛地掷刀!
“铛啷——!”
匕首深深钉入焦黑的残柱!刀柄嗡鸣不止!
她转身!扑进谢景行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劲瘦的腰!脸埋在他染血的胸膛!肩胛剧烈颤抖!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喉管深处挤压出来!
谢景行紧紧回抱住她!手臂如同铁箍!将她颤抖的身躯死死按进怀里!下颌抵着她冰冷的发顶!玄色大氅裹住两人!在漫天风雪中,如同最后一座不灭的烽燧!
风雪呼啸!卷过焦黑的断壁!卷过染血的石案!卷过地上明黄的碎片!如同为这场血祭!奏响最后的丧钟!
许久。
风雪渐歇。
云舒从他怀中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冻成冰渣,眼底血色褪去,唯余一片焚烬后的、冰冷的空寂与决绝。
她推开他。弯腰。拾起地上那卷被撕得只剩一角、还粘着丹砂印泥的明黄圣旨碎片。
她走到石案前。将那片残破的明黄,轻轻放在那个血刻的“杀”字之上。
然后——
她解下腰间那枚玄铁对牌。冰冷的玄铁,在雪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她将令牌,重重压在明黄碎片之上!
如同盖棺定论!
她转身。不再看这片焦土。
“走。”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谢景行深深看了一眼石案上那枚压在“杀”字与明黄之上的玄铁令。如同滴血的战书。
他脱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躯。握住她冰冷的手。
两人并肩。
踏着染血的雪路。
头也不回。
走向风雪深处。
走向——那必将被鲜血染红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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