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望舒殿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它不再是奔流的河，而是凝固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沼泽。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拖拽着云芷的意识，一点点沉向无光的深渊。
脚踝上那副银灰色的镣铐，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贪婪地吮吸着她体内残存的力量。那感觉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更磨人的、缓慢的虚脱。像是一盏油灯，灯油被一根极细的管子持续不断地抽走，火光越来越微弱，灯身越来越冰冷。她大部分时间只能瘫靠在冰冷的玉柱上，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感到力不从心。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胸口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闷得发慌。视线常常模糊，耳边也持续着低低的嗡鸣，世界在她感知里褪了色，变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然后，最不堪的境遇，降临了。
生理的需求，不会因为尊严的丧失而消失。当小腹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胀痛和坠胀感时，云芷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恐慌。她试图夹紧双腿，蜷缩起身体，用尽残存的意志去对抗那种本能。可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肌肉一阵阵痉挛般的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额发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最终，在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后，温热的水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浸透了裙摆，在身下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骚气的湿痕。
那一刻，云芷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
紧接着，是灭顶的羞耻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比任何鞭打和酷刑都更让她痛不欲生！她猛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也无法阻止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恨不得立刻死去，恨不得地面裂开一条缝将她吞噬！她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机械地开始工作。一人端来温水和新衣裙，另一人则拿着干净的布巾，开始擦拭她身下的污秽，以及她脏污的腿部和裙摆。
云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当冰冷的布巾触碰到她最私密的皮肤时，她浑身剧烈地一颤，却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死死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抖得像风中残蝶，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侍女正在动作的手背上。
那侍女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麻木，继续擦拭。
更衣的过程更是如同凌迟。她被像物品一样扶起，褪下湿冷的脏衣，换上干净的。每一个触碰，都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屈辱。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自己的尿骚味，混合着侍女身上淡淡的皂角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她尊严彻底破产的气息。
整个过程，死寂无声。
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水声轻微的晃动。
侍女们做完一切，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云芷瘫软在玉柱旁，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身下是干燥的地面。可那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却像一层油腻的污垢，牢牢附着在她的皮肤上，渗透进她的骨髓里。她觉得自己脏透了，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
她不再流泪。
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片永远模糊混沌的景色。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绝望都显得苍白。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死寂。
仿佛她的灵魂，已经随着那滩污秽，一起被清理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
殿门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芷早已麻木的心尖上，带来一阵沉闷的回响。
斩荒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停在殿门外片刻。然后，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外面昏暗的光线，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立刻走进来。
只是站在门槛外，玄色的衣袍在微风中纹丝不动。那双猩红的眸子，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灯，穿透殿内昏沉的光线，精准地落在玉柱旁那个蜷缩着的、了无生气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
看着她苍白如纸、瘦削脱形的脸。
看着她空洞无神、仿佛凝视着虚无的眼睛。
看着她身上虽然干净、却掩不住狼狈和脆弱的衣裙。
以及，她脚踝上那副闪烁着不祥幽光的银灰色镣铐。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
没有愤怒，没有怜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就像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需要修理的物品。或者，是在确认一件属于自己的、已经被彻底驯服、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所有物。
他就那样站着，看了很久。
久到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块。
云芷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冰冷的蛇，在她皮肤上游走。但她没有任何反应。不躲闪，不颤抖，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她就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感知的石像，沉浸在自己那片荒芜死寂的世界里。
终于，斩荒收回了目光。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质问，没有警告，甚至连一声冷哼都没有。
只是漠然地转身，玄色的衣袂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将死寂和绝望，重新封存在这片华丽的坟墓里。
云芷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一滴迟来的、冰凉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
如同她早已死去的尊严和希望。
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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