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那句“莫要随意走动”的警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云芷牢牢困在了望舒殿内。接下来的几天,她如同惊弓之鸟,连殿门都不敢靠近。
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会让她心惊肉跳,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仿佛下一秒那个疯批魔尊就会破门而入,用他猩红的眸子将她撕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斩荒并没有再来。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进一步的逼问和试探。魔宫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只是这死寂中,多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云芷像一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困兽,在恐惧和等待中煎熬着,精神几乎要绷成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逼疯的时候,事情却朝着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那是一个午后。魔域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云芷正抱膝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打过。
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依旧让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头,看到斩荒走了进来。
但这一次,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同。
没有了前几日那种冰冷的审视和压迫感。他甚至没有穿那身象征威严和杀戮的玄色魔尊袍服,只着一件简单的墨色暗纹常服,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戾气,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慵懒和……平和?
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狂乱地跳动起来。她警惕地看着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斩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到她苍白憔悴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不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太快了,快得让云芷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近,而是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随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个……用某种莹白通透的灵玉雕成的小兔子。只有拇指大小,雕工却极其精致,栩栩如生,两只红宝石镶嵌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玉兔捧着一颗小小的、翠绿的灵草,憨态可掬。
这……这是什么?
云芷愣住了。魔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分明是人间或者仙门才常见的、带着灵气的精巧玩意儿。而且,这小兔子的模样……她恍惚记得,很久以前,在她还是灵溪宗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时,似乎在山下集市上见过类似的,当时还曾多看了几眼,觉得可爱。
斩荒将那小玉兔随意地放在她身边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嗒”一声。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只是丢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路过库房,看见这个。”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瞧着还算顺眼,给你了。”
云芷彻底懵了。
给她?
为什么?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新的试探方式?
她不敢碰那个玉兔,只是僵硬地看着它,又抬眼看看斩荒,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解。
斩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他转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忽然道:“整日闷在殿里,也不怕闷出病来。后山有一处温泉,引的是地心暖流,周围设了结界,还算清净。”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想去泡泡么?”
泡……温泉?
云芷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比送她玉兔子更让她感到惊悚!斩荒会关心她闷不闷?会带她去泡温泉?这简直比直接掐住她的脖子更让她感到害怕!
这一定是陷阱!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危险的陷阱!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话到嘴边,看着斩荒那双此刻似乎并无戾气、甚至称得上“平静”的猩红眸子,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拒绝他?以他阴晴不定的性子,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后果?
而且……内心深处,那被恐惧和孤独冰封了太久的地方,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望温暖和放松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泡温泉……听起来,真的很舒服。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温暖了。
这种矛盾的念头让她更加痛苦。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
“走吧。”斩荒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转身,朝殿外走去。语气算不上命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云芷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矮几上那只莹润可爱的小玉兔。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那丝微弱“善意”的贪婪,压倒了她内心的警报。她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跟了上去。
她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保持警惕,随时准备逃跑。
后山的温泉果然如斩荒所说,环境清幽。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洞口被藤蔓半掩着,里面雾气氤氲,温暖湿润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驱散了魔域惯有的阴冷。泉水清澈见底,冒着丝丝热气。洞内镶嵌着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这里确实感觉不到外面魔宫的肃杀之气,结界将一切隔绝开来。
斩荒没有进去,只是站在洞口,背对着她。“去吧。本尊在此处。”他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显得有些模糊。
云芷迟疑地走进温泉。温热的水汽包裹住她,让她冰冷的四肢百骸渐渐回暖。她小心翼翼地褪下外衫,只着单薄的里衣,试探着将脚伸入水中。温暖的触感从脚尖蔓延开来,舒服得让她几乎叹息出声。
她慢慢滑入水中,让温暖的泉水淹没到肩膀。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舒适的温度和宁静的环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放松。她闭上眼,感受着水流轻柔地抚过肌肤,带走一些疲惫和寒意。
这一刻,她几乎要忘记了自己身处魔宫,忘记了对面的危险。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悄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斩荒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洞内,就站在池边。他手里拿着一支刚刚折下的、极其罕见的的花。那花通体雪白,花瓣层层叠叠,形态优雅,花心却带着一抹极淡的绯红,散发着清冽的幽香。这花……竟有几分像人间的玉兰,却又更加灵动仙气,在魔域见到,简直是奇迹。
斩荒俯下身,靠近她。
云芷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温泉池壁挡住。
他的脸离她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那双此刻显得异常专注的猩红眸子。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暴戾和疯狂,也没有了探究和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的神情。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开她鬓边被水汽濡湿的发丝。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意味。
然后,他将那支洁白的花,轻轻地、稳稳地,簪在了她的发间。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和脸颊,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云芷彻底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此刻不同寻常的“温柔”。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冷冽又独特的味道。这一刻的他,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好看。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眷侣?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悸动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
她几乎要沉溺进去。
几乎要开口,想问他为什么,想倾诉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恐惧,想抓住这片刻虚幻的温暖……
就在她嘴唇微张,话语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
她猛地对上了斩荒的眼睛。
那双猩红的眸子,在极近的距离下,眼底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隐蔽的……冰冷的光。像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礁,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一闪而逝。
那不是温柔!
是审视!是等待!是算计!
他是在等她放松警惕!是在等她主动暴露弱点!这所有的一切,玉兔子,温泉,簪花……都只是为了撬开她的嘴,让她心甘情愿地吐出所有秘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将她所有的迷醉和悸动冻成了冰碴!
她猛地一个激灵,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死死地咽了回去。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连温暖的泉水都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怎么了?”斩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云芷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怯懦和感激的笑容。
“没……没什么。”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谢谢……尊上。”
斩荒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云芷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被看穿。
最终,他直起身,淡淡地“嗯”了一声。
“泡够了就回去。”他转身,走出了温泉洞,没有再看她一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云芷才彻底瘫软在水中,浑身脱力。温暖的泉水依旧包裹着她,她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她抬手,摸向发间那支洁白的花。
花瓣冰凉。
如同她此刻的心。
差一点……
就差一点,她就万劫不复了。
这个温柔的陷阱,比任何直接的酷刑,都更加残忍。
它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深处,对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有多么可悲的渴望。
也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那个男人,有多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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