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听在朱元璋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轰然炸响!
那声巨响,劈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困惑、迷茫与挣扎!
将祸国殃民的海禁,变成……皇家官营?
将心腹大患的倭寇,变成……护航的军功?
将断绝的财路,变成……皇帝的私产?
灭倭寇!
解民饥!
盈国库!
一策三得!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这分明是把天捅开一个窟窿,再用这个窟窿源源不断地赚钱!
是啊!咱为什么非要在“堵”和“放”这两个字上打转!
咱可以自己干!
用咱的兵,开咱的船,赚咱的钱!
谁敢不服,就用船上的大炮,轰他娘的!
这一刻,朱元-璋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极致兴奋!
他粗重地喘着气,一双虎目之中,爆发出骇人至极的精光!
那片被无尽蔚蓝包裹的美洲大陆……
那亩产万斤的无上神物……
那数之不尽、能堆成山、填满海的真金白银……
一个朱元璋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宏伟蓝图,在他脑海中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疯狂展开!
他甚至开始后悔。
后悔没有早一点问李去疾这个问题!
早问一天,大明的国库就能早一天充盈!
早问一天,皇家的舰队就能早一天出海!
早问一天,那三种神物就能早一天找到,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就能早一天免于饥饿!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幅简陋到可笑的世界地图,激动到几乎沸腾的心情,终于被一个现实的问题拉扯住。
美洲……太远了。
以大明现有的技术,根本就是镜花水月。
这个计划,终究还是空的?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李去疾再次弯腰,捡起那根树枝。
“马大叔,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手中的树枝,在代表大明疆域的东南角点了点,而后缓缓向外海移动。
那段距离,并不遥远。
“美洲虽远在天边,但并非所有神物,都只在美洲。”
李去疾的树枝,最终停留在一片群岛的轮廓上。
“根据一些古籍杂谈的零星记载,我们所说的‘红薯’,极有可能,已经顺着某些未知的航线,漂洋过海,流传到了南洋的苏禄国一带。”
“苏禄?!”
朱元璋的眼睛,再一次爆发出亮光!
这个地方他知道!虽是化外蛮夷之地,但绝非美洲那等闻所未闻的传说!
大明的水师,去得了!
“以大明现有的造船之术,抵达那里,并非难事。”
“我们甚至不需要带回一船的红薯。”
李去疾用树枝在地上轻轻一划,仿佛那不是一道泥痕,而是一根承载着大明国运的藤蔓。
“我们只需要带回一根活着的藤。”
“只要有一根藤,插进土里,它就能活,就能长出无数的红薯,繁育出千千万万的子藤。”
“到那时,我大明的每一寸土地,都能种上这种活命的神物!”
一根藤!
仅仅三个字,却像一座山,狠狠撞在朱元璋的心口!
从横渡大洋的绝望,到南洋可达的希望,再到一根藤便可救活天下的狂喜!
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也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嘴唇哆嗦着,刚想追问更多……
“咕噜噜……”
一阵极不合时宜,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从李去疾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喧闹的思绪,瞬间被这声音斩断。
现场,一片死寂。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朱橚则挠了挠头,暗想,原来师父这位样的仙人,也是要吃饭的。
李去疾却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迎着几人呆滞的目光,一脸坦然。
“马大叔,开疆拓土、寻找神物的宏图伟业,可以稍微等一等。”
他顿了顿,无比认真地补充道:
“我的肚子,等不了。”
“走吧,先吃饭。”
“噗嗤……”
马皇后第一个没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
朱元璋那张因过度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先是一僵,随即那紧绷的嘴角猛地咧开,爆发出震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对!对!天大的事,也没吃饭重要!走!吃饭去!”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李去疾背上重重一拍,瞬间,那股君临天下的威严霸气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豪爽仗义的马大叔。
……
工坊食堂里,饭菜香气扑鼻。
白米饭,红烧肉,炒韭菜,外加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
菜色简单,却勾人食欲。
朱元璋是真饿了,加上心中狂喜,端起碗便大口扒饭,吃得满嘴是油,动作豪迈之极。
可他的嘴,却半点不闲着。
“先生,那个……皇家船队的事,你再给咱说道说道。”他一边嚼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一边含糊不清地问,“这头一步,该怎么走?”
李去疾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饭菜:“第一步,说服皇帝。”
“这个你放心!”朱元璋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咱回去就跟皇上说!就凭这‘一举三得’的妙计,咱敢保证,皇上不仅会同意,还会再给你一份天大的赏赐!”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看李去疾的眼神,真就像在看一个会下金蛋的人形宝贝。
李去疾闻言,只是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哦?又赏?”
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问道。
“那这次,莫不是要赏我一个‘跟随皇家船队,出海行商’的头一份资格?”
这话一出,正在喝汤的朱标差点当场呛住,咳得满脸通红。
朱元璋也是一愣,随即筷子在桌上重重一点,放声大笑:“好!先生果然是先生!这个赏赐好!咱就替你去讨这头一份资格!”
这主意简直妙到了极点!
既是天大的好处,又是将此人与皇家战车死死绑在一起的缰绳!
谁知,李去疾却摆了摆手,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
“马大叔,先别高兴得太早。”
“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就没一撇了?”朱元璋不解,“只要皇上金口玉言,下了决心,这事不就成了?”
在他看来,这天下,还有他朱元璋办不成的事?
“皇上点头,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李去疾夹了一筷子韭菜,声音平静得可怕,“就算皇上今天就下定决心,最迟明天早朝,这道圣旨,就会被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为什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气,“此乃利国利民之策,他们为何要反对?!”
“因为此举,与国有利,与民有利。”
李去疾一针见血。
“唯独与他们这群读书做官的,无利。”
他看着朱元璋那张写满不解与薄怒的脸,决定给他这位大明开国皇帝,好好上一堂真正的帝王课。
“马大叔,我问你,这皇家船队一旦建立,归谁管?”
“自然是……皇上信得过的人。”朱元璋下意识答道。
“赚来的钱,归谁?”
“自然是……皇上的内帑,不入户部。”
“这就对了。”李去疾点点头,目光锐利如刀,“一支不受文官系统节制的军队,一笔不经户部过账的巨款,全都牢牢攥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您说,满朝文官,怕不怕?”
朱元璋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难看。
“他们会痛心疾首,说这是‘与民争利’,是天子不务正业,自甘堕落,与商贾为伍。”
“他们会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说到前朝旧事,痛陈‘与民争利’之害,哭诉这是‘动摇国本’。”
“他们还会慷慨陈词,说朝廷的钱粮,应用在修河堤、赈灾民这些‘正途’上,而不是投入无底深渊般的大海,去寻那虚无缥缈的神物。”
李去疾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朱元璋的心上。
“堵了他们和江南豪商勾结的走私财路。”
“断了他们从海贸中中饱私囊的贪婪念想。”
“皇帝手里还多了一个不受他们控制,甚至富可敌国的‘小金库’。”
李去疾最后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朱元璋,下了最后的结论。
“马大叔,皇上要做的这桩买卖,对大明而言,是开疆拓土,功在千秋。”
“可对他们来说,您这不是在开海,是在刨他们所有人的祖坟!”
“皇上要建的不是船队,是准备吊死他们所有人的绞架!”
“是堵死他们子孙后代财路的棺材!”
“您说,他们能不跟皇上拼命吗?”
朱元璋端着饭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碗里的米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可他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梁骨,疯狂地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那碗香喷喷的米饭,在这一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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