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章定了定神,在桌旁坐下,“常顺德手下尽数失踪,他会不会疑心殿下?”
“疑便疑了。”南宫璟掸了掸玄色夜行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意在她身侧落座,姿态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眼神却异常明亮,“盟友有难,本殿下若袖手旁观,岂非太不仗义?”
他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白玉章一时间分不清是玩笑话还是承诺,只颔首道,“殿下更该仗义离开,深更半夜,皇子滞留神女宫,若被人发觉,那些谋划便白费了。”
南宫璟就势在她身侧落座,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是父皇强行将本殿下留在宫中,本殿下不过是求神女点化一二,何罪之有?何况本殿下探望母妃,天经地义,谁敢置喙?”
“母妃?”白玉章怔住,眼中掠过一丝愕然。
南宫璟失笑,喉间溢出低沉的闷笑,烛光映亮他俊朗的眉眼,带着几分促狭,“怎么?难不成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不能有母妃了?”
白玉章难得感到一丝窘迫,脸颊微微发烫,在烛光下晕开一抹极淡的绯色,“我并非此意,只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宁妃,我的生母,居于凝和殿,深居简出。我母妃性子天真,咱们的事她并不知晓,也万不可叫她知晓。”
南宫璟的目光掠过她颊边那抹动人的绯色,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缓,格外郑重。
“倘若...我是说倘若,你再遇今夜这般凶险,而我鞭长莫及时,你可设法去寻她,便说...是馒儿让你去的,母妃定会护你周全。”
“馒儿?”
“嗯。”南宫璟眸色温软,唇边勾起一丝无奈又怀念的笑,“母妃说我落地时白胖滚圆,活脱脱像个刚出笼的白面馒头,故而有了这个乳名。”
这反差极大的乳名,让白玉章忍俊不禁,还未来得及打趣,便又听南宫璟问道,“你既知我乳名,你的呢?”
殿内一时静极,唯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白玉章眸光微黯,望向跳跃的烛火,“我与阿姊无父无母,初遇崔姑姑时我们姐妹已五岁,崔姑姑唤我‘茵茵’,也不知算不算得上乳名。”
“长辈唤得,自然算。”南宫璟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缓缓靠近,追问道,“哪个字?”
“芳茵如织翠华停。”
“茵茵... ...”南宫璟低低念出这两个字,仿佛珠玉在唇齿间滚绕,温存缱绻。与平日里刻意的纨绔不同,亦与针锋相对时截然相反,此刻竟是全然不设防的柔软。
白玉章似是被这低唤轻轻烫了一下,心尖儿泛起一阵酥麻。她下意识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瞳。那里面跳跃着温暖的烛火,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人。
疑心自己看错了,白玉章慌忙起身,倒了杯茶给南宫璟,垂眸道,“... ...还未谢过救命之恩。”
“该道谢的是我。”南宫璟的目光却追随着她,灼亮得不容她闪避,“你以‘仙身’逼得父皇不得不作为,鹿州万民因此得活。朝堂上说的那些话,如此振聋发聩,不但让我有借口留在宫里,又以雷霆手段,借皇帝之手除了太清那个祸国妖道。你所行之事,胜我先前谋划,远超我所求,亦非我能及。”
那目光过于热烈,白玉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半边身影没入烛光勾勒的屏风暗影里,也借此避开了那令人心慌的视线。这一动,才惊觉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竟离得这样近,称呼也早已失了分寸。
“殿下过誉,民女只是看不过眼,顺势而为,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没坏了殿下大计便好。”
白玉章立刻端正了神色,声音比白日伪装成神女时还要冷上三分,俨然一股公事公办的疏淡。南宫璟微微一怔,心头像是空了一下,他不明白莫名的失落从何而起,这感觉委实突然,他尚未来得及分辨其中滋味,白玉章已福了福身,开口赶人了。
“夜色已深,殿下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南宫璟起身,却并未离开,而是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长剑横放膝头,“刺客虽除,恐有余孽窥伺,本殿下守到天明。”
白玉章欲言又止。
阁内一时静谧,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与烛芯偶尔的噼啪声。比起方才那些难以言明的尴尬,她自然更明白此刻性命攸关。她退回内室床榻边,抱膝坐着,隔着屏风朦胧的绢画,共守漫漫长夜。
烛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模糊地投在墙壁上,时而靠近,时而疏离。时间仿佛被这寂静拉长,唯有殿角铜壶更漏滴答,敲打着无边夜色。
天光微熹,晨鸟初啼。
白玉章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她起身时,南宫璟在窗边负手而立,玄衣衬得他背影挺拔。
“殿下守了一夜,终非长久之计。”白玉章打湿帕子擦了擦脸,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不如...拨两个可靠的女护卫?”
南宫璟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未施粉黛却清丽更胜往昔的脸上,尚未开口,季影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飘进来,“咱们府上全是糙爷们儿,殿下得知姑娘要进宫之日已经着手训女护卫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这么快就对太清真人动手,惹来杀身... ...”
“多嘴!”南宫璟低声斥断,耳根却可疑地泛了红。他迅速转向白玉章,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刻意的沉稳,“此事本殿下自有计较,定护你周全无虞。”
白玉章福身致谢,转身走向妆台,“今日早朝,民女就不去了。”
“哦?”南宫璟微微挑眉,“神女不临朝,是要‘闭关炼丹’,静待八十一日?”
铜镜澄明如水,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美人面。白玉章拈起一柄錾花银梳,指尖拨开如瀑青丝,镜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倏地抬起,长长的睫羽如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竟瞪了他一眼。
“殿下好记性。这几日只顾着替殿下‘振聋发聩’、‘除妖卫道’,民女自己的私仇旧怨可还半点未动呢!”
喜欢覆舟录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覆舟录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